“嗯???你这颗珠子,跟一般手工的琉璃不一样,说实在,我也看不出它的来历。”
老人用砂纸一般粗糙的手,抹了抹半边满是皱纹的脸,续道:“不过,我曾听以前人说过,以前中亚一带国家琉璃技术相当发达,后来大月氏国生产琉璃技术传到了中国,使中国琉璃生产成本大大降低。所以,我怀疑这颗珠子,极有可能早期是透过丝路,由商队带进来的。又依我看来,这颗珠子,应是属于天然矿石,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过这样的传说?”
与其猜,不如不要乱多想、多问,我说:“老人家但说无防。”
“很早很早以前,印度有一个国家,叫什么瞎屁裸妹国。”
嘿,这老孟突然纠正:“是迦毘罗卫国。”
老人打哈哈下去:“是,是迦毘罗卫国,挺绕舌的。也就是佛祖的故乡啦。当时,隔壁国家有位叫波斯尿王来着?”
嘿,这老孟又一次纠正了老人家:“波斯匿王。”
老人家不生气,又拍了一下后脑勺打哈哈地说下去:“对对,是波斯匿王啦。他要求瞎屁迦毘罗卫国乖乖将公主嫁给他。瞎??在害怕拒绝的话,恐怕一顿大举侵略是免不了的,但又不甘心将女儿嫁给那个波斯尿??匿王,所以呢,瞎屁国(这样你比较顺啦,阿弥陀佛喂,不是我老人家贫嘴)以一位长者与奴婢所生的女儿,叫茉莉,很漂亮,伪装成公主嫁给波斯匿王。”
“后来,这两人生下的一个王子,巧不巧的就叫“琉璃”。这王子长大后,跑去迦毘这个国家学箭术,常被人笑称为奴隶的孩子,这下糟了呀,他发下毒誓,将来继承王位后,一定要狠狠消灭迦毘这个国家。没错,琉璃王后来即位了,每次出兵,佛祖就给他坐在一颗树下连档琉璃王他三次马路,第四次,还是不听呀,消灭了迦毘这个国家,还下令屠城,每个人都不放过哪,好狠的哪。”老人家停了下来。
我听了不禁毛骨悚然,问:“老人家,这跟这颗珠子有关系吗?”
老人家表情凝了五秒来久,突然哈哈大笑不已,只差没笑翻在地了:“没关系呀!只是怕你们这小伙子们无聊,老头子先说个故事,开个场白而已,哈哈哈。瞧你们听得那副专心的傻模样,只差眼珠没掉出来哈哈。”
我跟老孟以眼互打暗号,只见老孟脑袋晃了一下下,像在示意我要不要动手海扁这老人家一顿。我将手摆往背后,摇了一下“别轻举妄动”的手势,并好没气地问老人家:“老人家呀,您这不是在耍我们吗?这可是要退钱的哟。还钱还钱!”我将手心摊在老人家面前。
老人家似乎这一辈子,只有这次笑得最开心,一时笑得气接不上,倒猛咳了起来,然后吐掉了一口痰,说:“小伙子,别急,钱,我既然收了,哪有再让你要回去的道理?好好好,我说我说,你们都按着性子听我说下去呗。”他稍以舌舔舔嘴唇,便说了下去:
“这颗珠子呀,依我看,不仅是纯天然的矿石一种,而且呀,还可能是天然火山琉璃石。当时的波斯,有一座叫凡城来着的城市,当时是古时候丝路连接中亚的重要据点,它附近呀有几座火山,很久以前曾闹过一次脾气,所以老头子想,这珠子,应该是从波斯经丝路带来的。懂了没?傻小子。”
总算听得是有所眉目了,又满干谯这老头真会卖关子,不过,那故事好听倒是事实。后来,博学的老孟有跟我再一次完整把这故事讲给我听,包括我没听到的后半段,简直听得我如痴如醉,比那位老人家的好听多了。
这时的我们,已是在去宁夏──一路延着长城走的公路上。宁夏有河东机场,为什么我们不选择搭飞机交通工具呢?
除了我嫌飞机这交通工具太煞风景以外(我想多看沿路大陆风光),我也想一路多跟老孟叙叙旧,听他多说一些宁夏的风俗好先在心里打个底,以及老孟这台破车,虽然开来满令我提心吊胆的,总担心会不会半路抛锚,但是听老孟说,这台车,到那边极有用处。
说实在的,老孟驾驶技术实在逊弊了,油门总是踩得太紧,我心想反正沿路也没多少车,只要别把车开坏就得了。老孟手抓着方向盘,一边侧过半边脸跟我说道:
“非兄,你相信那位老人家说的屁话吗?”
本来已有些儿打盹的我,意兴阑珊回他:“你怎说那位老人家说的是“屁话”?莫非你早知道他说得不净不实?”
老孟表情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然后说:“没,他说的倒颇有见地,只是我只是觉得你带来的那颗珠子没那么单纯罢了。对了,你身上带了这等事物,竟都没跟我提及,满不够意思的你。”
我倒是有点不好意思,挺直了发酸的背:“真的是忘了跟你说,你我叙旧都来不及了,还想到跟你说?昨只是刚好遇上那位老人家,才忽然拿出来问,不好意思啦。”我忽然又想到,当时老孟曾叫出“啊”的一声,于是瞄给他一个询问的眼色:“老孟,你搞不好也瞒了我些事哟,昨儿,你干嘛在我拿出那颗珠子时,叫出一声“啊”后,又还坚不吐实的,你在玩什么把戏?对了,你还没跟我说说,你怎知道我此行的目的是要来宁夏?”
老孟稍以左手手指抓了抓被风吹乱的头发:“从你漫天风沙的文字里,以及发表过的文章就嗅得出来了。我有理由相信,你是来自于前世的大漠之子,正所谓哪来去哪,所以当我得知你要来北京时,我就知道你这趟来的心思了。更何况,你还记得吗?怡萍小姐曾传来那封要我解的西夏字,西夏字里竟然写有“非”这个字,如今又扯上你那颗琉璃珠。我相信,西夏,必然与你有着一段因果。说来也巧,我也算是西夏遗族。”
“什么!”我瞪大了眼往他瞧去:“你也是西夏遗族?跟李爷爷一样?难怪你们都同姓。”
他也好奇问我:“李爷爷?他是谁呀?”我于是将以前的事,如数家珍的都跟他说了,却也说掉了一整个白天,而太阳正好大一颗垂在我们要前去的视线,教人睁不开眼。
老孟那听得一整日入神而憋紧的唇,终于徐徐迸出了几个字:“原来如此,这一切都是缘,连你我现在在这车上,都是环环相扣的缘份所致。看来,我带你来是对了,不,应该说,命运也一定会让我带你来的,躲也躲不掉。”
“命运?”我一时很有些抗拒这样的字眼,感觉那太宿命论了:“你刚说到命运?那你也相信有所谓的前世?真有够玄!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玄,我听几年也听够了!”
他似乎不想跟我辩,可能是不想激怒我吧,以温和的语气:“非兄,不由得你不信,我只能这样说而已。有些命运,是可以改变的,但有的命运,事出有因,注定遭遇不可抗拒的强大力量左右时,很无奈的,只有坦然去面对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嗯。”我不置可否的,忽然觉得自己沧海一粟,眼前人世渺渺的。幸得一位知己在旁,又这样肯帮老朋友,颇已称得算人生一大快意事了。我于是仰天对着苍穹放开喉咙,嘶叫了好阵子。老孟知道我在喊什么,竟也眉开眼笑起来,跟着我,向着眼前不可知的未来叫阵。
“来吧!来吧!管你是什么狗屎命运,还是什么前世,你不来,我也要向你走去,西夏,我们来了!”
“西夏!我们来了!”
车行走在银川黄河公路大桥上。
往桥下瞧,但见黄河波澜壮阔,那水势声响,宛若万马奔腾,踢翻滚滚黄沙;又似悲鸣的呜咽声,哭尽千古历史的心酸,让我不由想到那首清越激昂,由光未然先生写的“黄河怨”:
“风啊,你不要叫喊!云啊,你不要躲闪!黄河啊,你不要呜咽。
鬼子啊,你这样没心肝,宝贝啊,你死得这样惨。
今晚,我在你面前,哭诉我的愁和冤!黄河的水啊,你不要呜咽,今晚,我要投在你的怀中,洗清我的千重愁来万重冤!”
一时之间,心情处于没来由高亢的悲壮,彷彿真的侧耳听到“黄河怨”里,那位妇人惨遭日本鬼子蹂躏,目睹夫死儿亡,满腔愤恨都转欲找黄河讨这笔血帐!想及此,又怀念起李爷爷一生兵戎与飘零,不由热泪已盈眶。
老孟瞥见,好奇问我:“非兄,你是怎么了?这几天我有欺负你来着?以致你要如此哭哭啼啼的。”
我抹了抹眼睛,装作没事:“没,风沙太大了,不小心吹进眼里。”
老孟到是颇了解我的:“这等老套话你也说得出来?非兄乃是血性之人,我想,你一定是看到了这浩荡的黄河,忽然又想到什么而一时要触景伤情,是吧。”
是不是因为被说中了心事,我竟然不由自主的说出了连我都意外的感伤话:“来日不久的一天,我也要找这黄河讨一笔帐!”
老孟吃了一惊,弄偏了方向盘,车子差点打滑,然后恍悟:“非兄,可是“黄河怨”吗?我不知道你心里到底藏了多少的恨,多少不能发泄的怨愤。说实在的,死,是没人能拦得了的,当心意已决的时候;死亡,我更认同那是一种解脱。我瞧得出来,从你的眼神,从你的豪爽中近乎放弃生命的性子里,都瞧得出来,非兄有某种很强的意念急欲解脱人世,我只希望非兄暂时先把这念头稍作移转,你此行的西夏之谜不想解开了吗?也许此行危机重重也说不定,足够让你死上千次万次了,那么,就不如留着这条命给这趟使命,不更好?”
我不禁失态起来,对着老孟吼道:“呸!根本没有所谓的谜,没有所谓的命运、前世,什么狗屁使命,我全听你在放屁!全是放屁。”
老孟把车停靠在桥边,也不甘示弱地对我回吼:“对!全是我在放屁!你这么想死,可以,跳下去,就什么都一了百了,省得我看你那副酸不溜丢的样子,还要受你的鸟气!跳呀!”
我按不住性子,真的要打开车门欲作势冲出去跳下。却突然在攀触到桥栏时,忽又想到什么不对劲的,回头反驳:“奇怪,我为啥要听你的话,你是皇上吗,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的吗?又,我为啥要跳给你看?当我是在耍特技表演吗?”于是又厚颜缩身回车里:“不死了不死了!真要这样跳给你看,脸都不知要丢往哪里去了?你还敢笑!还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