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言回到那条熟悉的村落时村庄里的人大都沉入了酣睡中,仅有少数几户人家的灯光还亮着,那点微弱的光亮像是随时都会被大片大片的黑暗吞噬了似的。这样的夜这样的心境,子言难过的不能自已,比之前受他们那番侮辱还要甚过千倍百倍,现在是终于逃离哪里,永远不必再去忍受了了,渴盼已久的自由生活即将开始,反而失落,开心不起来。子言平时也算是洒脱,今天不知是撞到邪了,就着暮色,伤感之情飘溢出来,挡不住呢。
到了家门口,冷冷清清的,大门紧闭,里面漆黑一片,子言刚想摸索着口袋里的钥匙去开门,赵婶出来倒水的当儿碰巧看见了她,起初还不敢相信,子言怎么会半夜三更的跑回来呢,子言到时先认出对方,打了招呼。听到熟悉的声音,再凑上前看了几眼才又放心的把子言往自己家里拉,帮忙拖着行李。
“子言,你怎么现在回来啊?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一坐下,赵婶就直截了当的问出了口,在明亮的灯光下又见子言一脸惨淡无神,虚弱疲倦,心疼了。
子言也不想掩瞒什么,对着赵婶关怀的眼神心瘫软的化为一大滩泪水,粗略的将自己住在干妈家这两个月的生活叙述了番,说到动情处,泪水肆虐胜似滂沱大雨。赵婶用粗糙的手轻轻为子言擦拭满脸的泪珠:
“那个坏女人缺心眼的,这样对我们子言,我当初还以为她改性了呢,说到底之前的那些都是装出来糊弄人的,现在丑相毕露了吧。”赵婶火气很大,咬牙切齿的,看她的架势恨不能立即冲去干妈家把她按到地上狠命的揍一通,好为子言解解气。赵婶人真是不错,一贯很照顾子言,可惜做事太冲动,太凭主观意愿行事,平日里也吃了很多亏。
子言看得心里发热,感动极了,在落魄无依无靠的情况下还有人关心在意着自己,这份感激表述不出口,只能宽慰她:
“赵婶,算了啦,我们不和那帮人计较,他们不值得的,这次的事就当做是场梦吧,梦醒了也就好了。我也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多么令人充满期待啊。”积压已久的苦闷如今一股脑的倾吐出来,酣畅淋漓,子言心里舒坦多了,不再难受的胸闷气短了,笑容张扬的绽放在脸上。
“你快去睡觉吧,今晚就和我睡吧,家里就我一个人,就当是陪陪我吧。子言,你先去睡吧,累了一天了,我忙完了手里的活就来,乖啊。”赵婶看子言露出笑脸,怒火也随之而消散,看时间很晚了就催促她快去睡觉,睡饱了养足精神再去谈别的,身体累垮了就追悔莫及了。的确,闹了一天子言累的浑身酸痛,赵婶说的也在理,就乖巧的睡觉去了。赵婶望着她瘦削的背影东倒西晃的走向房间,心里骤然一疼,明天的事该怎么和她说呢,她还能再次承受住打击吗?
早晨醒来时阳光咧开嘴微笑,一派朝气蓬勃的模样,子言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日上三竿才起来,反正是周末,多睡会也无碍。
赵婶一大清早起来就陀螺似地没个停歇,晚上又没睡好,精神很差的样子,子言看得心疼,就挽起衣袖去帮忙,劝她快去休息会,这里还有自己顶着呢。赵婶不肯,赶她去屋里看书,认为自己遭了那么多的罪都是八字不识惹的祸,因此她向来对子言这种嗜书如命的读书人怀有崇敬的感情,那双手怎么能沾惹这些凡尘俗事呢?子言惭愧的连摆手说没事的,晚上看效果更好。自己平时看的书都数不清,可惜走马观花的读,到最后啥也没记住,一想起这事就汗颜,有股欺骗世人的罪恶感。
子言还是置赵婶的劝告于不顾,黏在她身旁和她一同在井边搓洗衣物,时不时说些有趣的事逗得她哈哈大笑,子言也乐开怀。
“子言,肥皂没有了,你帮我去拿块新的吧,在老地方哦。”子言瞥见赵婶粗糙臃肿的双手一阵心酸,在干妈家都是把衣服往洗衣机里一丢,倒点洗衣液,设置下时间就不去管它了,哪还用得着用手费力的搓洗啊。子言没有去拿肥皂,而是问赵婶有没有洗衣粉,有的话就能在自家的洗衣机里洗了。
赵婶听到这话后脸色大变,支支吾吾的推脱说不用那么麻烦,用手洗也挺好的。子言执意不肯,在哪里和赵婶磨嘴皮子,赵婶一急就脱口而出:
“那已经不是你的家了,是别人的了,早在你走后不久就被人给卖掉了。”
“啊,哪会啊,赵婶你真会说笑,你不想麻烦我的话我们就手洗好了,我们之间干嘛客气啊。”嘴上这样说着,心里不由得一紧,恐慌起来,事情不会真的像她所说的那样吧,看她表情不对劲啊,眉头一皱脑子飞速旋转着,问道:
“赵婶,干妈不是说家里的房子是被租出去吗?现在怎么又是被卖掉了啊,你啊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都被绕糊涂了。”子言停下手里的活计,一脸期盼的等待着赵婶的回答,那一刻,心“突突突”的狂跳不已,没来由的不安。
赵婶抬起一直专注于衣服的头,难过的张了张嘴吧,深深叹了口气,才缓缓的说道:
“子言啊,事情到了这步田地,我也不想再瞒你了,早晚都会知道的,你别太难过,以后就住在赵婶家吧,虽然条件比不得那个女人,可只要我有一口饭吃,绝不会饿着你的。”赵婶的目光逃离子言的对视,望向别处,许久许久才又继续:
“你肯定不知道你爸爸为什么突然不辞而别吧?我现在就告诉你,他就是个混蛋,赌钱赌得欠了好几十万,后来就把房子给抵押了,自己却跑了,都不管你的死活,只知道把你推到那个女人哪里,作孽啊。”赵婶说的情绪激动,狠狠的骂着不负责任的陈父,这口怒气在心里埋得太长太久了,今日终得到发泄,干脆来个酣畅淋漓。
子言的泪水悄然滑落,除了流泪没别的反应,木头人似地看不出悲喜。事情竟是这个样子,在惨烈的事实面前缺乏了直视的勇气,情愿永远被埋在鼓里也好过现在。爸爸赌了十几年没个说停的时候,反倒是越发的疯狂,赌博啃噬着他的灵魂,整个人都腐朽了,还能奢求什么呢?连亲生女儿的生死都可以弃之不顾,世间的人情冷暖也大抵不过如此,哪还有什么是值得信任的呢?在他心里又把自己这个女儿放在哪个位置呢?怪不得每逢提出回家看看时干妈总千方百计的阻挡在前面,所有人都在欺瞒自己,又有谁是值得信任的呢?
想着想着,子言由低声呜咽转变为嚎啕大哭,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臂弯里,她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里,会不会就这样死去了,反正也没人怀念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