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夜里,白薇一看到病人便心焦如焚,周公子怎么竟中毒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紫苏阁外响起,白薇在门外下拜:“小姐,听月楼刚刚来了位中毒病人。各医师束手无策。”
负雪赶到听月楼,只见一位公子正躺在床上不断呻吟。负雪听着病人不断喊“热”,只一搭脉便缩手,站起来毫不客气地怒诉一旁将他送来的人:“中了此毒,且送青楼,送来莫家堡干什么?”那人不明就里,回道:“小人不清楚。只是下毒之人说若能送到莫家堡,尚可救药。小人一刻不取耽搁,一路飞骑至此。
负雪心念一转,马上明白:此人所中情花毒是唐门秘术。莫家堡与唐门自曾祖时起便相互比试,去年,唐门惨败,唐如生性孤高,想必是咽不下这口气。中了情花毒的人,若一个时辰没有女子与之交欢,则体温过高,心跳加速,血管爆裂而死。唐如让此人来我莫家堡,分明陷我于两难。
负雪来人带至外厅,问:“路上难道他就没说过……没说过要女子吗?”
“我家公子是正人君子,又怎么会提这种非分之求?”
莫负雪心里又赞又气,问:“你家公子是什么人?”
“公子浪迹江湖,江湖人称逍遥公子。”
“周子谦,久闻其名。”莫负雪暗想,平日里曾听到不少关于逍遥公子的事迹:逍遥剑庄少主,混迹青楼,不务正业……这种人种了情花毒要解起不容易?为什么被折磨至此?难怪常言道“百闻不如一见”,看来传言并不可信。
“他中了情花毒,半盏茶之内,若没有女子与之交欢,必死无疑。并无它法可救。”
徐剑一惊,暗想:从这里到青楼,一来一回至少半个时辰。沉吟一下,徐剑小心翼翼地说道:“莫堡主,谷中待婢众多,您看能不能……少主是正人君子,不会始乱终弃!”
莫负雪不愧是莫负雪,在这种关头,竟然笑了,说道:“家中丫环个个冰清玉洁,我这个当小姐的绝不可能叫她们去替人解情花毒。”
徐剑一下犯难,不甘心,又问:“请问府上可有妇人?”
“家中倒是有位婆婆。只是婆婆追随家父多年,且现在年纪已大,我也不可能让她去干这种事。”
徐剑跪下哀求:“莫堡主不要见死不救。”
莫负雪略一沉吟,说道:“我可以替他解毒。”
徐剑一愣。
莫负雪马上又补充说:“不过我有两个要求。”
“莫堡主请讲。”徐剑表面甚是恭敬,其实心中已不屑莫负雪为人:原来也是贪图名利之辈。
“第一,除你之外不许让其他人知道是我救他,包括他自己;第二,你和他今后永远不许踏入扬州一步。”
徐剑惊讶得张开嘴巴,随即,他毕恭毕敬地磕了头:“莫堡主大仁大义,让人钦佩。”
“你出去吧!”
白薇冲了进来,道:“小姐,你不能这样牺牲自己!”
“难道你要我看着病人死在我面前吗?”
“小姐,”白薇跪下,颤抖着说,“奴婢……我替你。”
“白薇,你冰清玉洁,我不能让你牺牲,快回去吧。”
白薇听到这,款款跪下,含泪道:“小姐,白薇自幼流落街头,得蒙老爷和大小姐恩待,本来即使服侍小姐一辈子也不该有丝毫怨言,只是看到白芷终得好归宿,而白薇实在不想一世为婢……里面的公子是位正人君子,白薇愿意以身相许,跟在他身边做个妾侍也比做丫鬟强,望大小姐成全!”
负雪笑了,说:“我的错,这么多年来,倒把你的终身大事给忘了,他,的确是一个可托付终身的人。”
白薇泪流满面,起身说:“谢大小姐!”
话没说完,负雪已放出银针,白薇惊叫一声,躲闪不及,中针晕倒。
“看好她,我不可能牺牲她。”负雪对徐剑吩咐道,随后进房,缓缓关上了房门。
在房内,负雪觉得自己已经窒息了,紧闭着眼,一动不敢动。忽然,她睁开眼,看着床上的男子,心中不禁疑惑:受欲火焚烧两天两夜的男子,此刻应该是如狼似虎般扑过来了吧?为什么他……江湖人传逍遥公子好美色,混迹青楼,如今听徐剑所说,看周子谦现在所为,谣言未必可信。莫负雪大胆向前走了一步,问:“为什么你……”
“滚走!”床上男子大喊,“我不要你!快走!”床上的男子拼命想平复自己粗重的气息。
负雪更觉好奇,不禁问道:“你为什么不找姑娘?”
周子谦理也不理她,眼看便要兽性大发,千钧一发之际,他用右手扼住左臂,猛一用力,整只左臂被扯落下来!
原来他自知一旦兽性发作,恐会对负雪做出禽兽之为,为了不玷污一女子的清白,他竟选择自断一臂。
血流如注,顿时周子谦晕了过去。
负雪来到听月楼巡诊。只见周子谦左臂用白布裹着吊在脖子上——已用银针接上,但不能再用力。他手臂吊着,十分狼狈,右手却握着一枝笔,自信地泼墨山水。他创作的正是莫家堡玄明湖之景,湖面精致宁静,远处的雪峰若隐若现,尽现淡远幽致的神韵。
负雪口气平淡地赞道:“久闻公子左手书法,右手丹青,果真名不虚传。”
周子谦放下笔,端起旁边一碗酒,仰头饮尽,然后对着长画一喷,酒落之处墨迹散开,浓淡相宜,酒的冷香迎面而来,让人仿佛置身画中。
作画完毕,周子谦道:“赐我几个字?”周子谦酷爱书法,早听得莫老爷自创的莫体字独树一帜,而莫负雪深得其真传。可惜负雪乃女子,手迹不在江湖上流传,所以今天他便趁了这个机会,想看看负雪的字。
“最好落款是‘不才女子负雪倾慕敬献风流倜傥逍遥公子’。”
负雪权当没有听见,道:“可惜了这酒。”
“黄昏之后,黎明之前,与君共醉,雪峰之巅。”
笔落,没有落款,负雪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子谦看一眼画上的题字,从形神上看,虽偏安一隅,但比之自己江湖所封“画圣”手笔,锋芒丝毫不输,几乎反客为主。从内容上看,短短十六字,已为此景赋情赋事,使之情趣盎然。再看一眼门外,只见湖色中一抹紫色凌然随风,宛若仙人。想起昨夜负雪泰然自若,仗义相助,周子谦不禁一笑。
周子谦驾了一匹骏马来到负雪窗前。
负雪又惊又喜,道:“怎么骑了马来?”
子谦道:“不是你说要去雪峰饮酒吗?快上来!”
负雪站了起来,却又有点犹豫,子谦骂道:“婆婆妈妈罗哩罗嗦,怕我吃了你?再不出来我就骑马跃进你屋里了。”
“别别。”负雪连忙走了出来,子谦一把将负雪拽到马上,放在自己胸前。
“啊!”负雪惊叫一声,尚未坐稳,子谦已经挥鞭一抽,策马而驰了。
“闪开!”子谦对守门小厮大喝一声,那两个小厮急忙躲闪。
到了街上子谦仍速度不减,往郊外雪峰山奔去。幸而到了傍晚,街上人不太多。
骏马疾驰,负雪侧身坐在马上,很怕会掉下来,不禁抱紧了子谦。风狠狠地刮在负雪的脸上,刚开始负雪连睁眼都不敢,渐渐地,整日困在莫家堡的她忽然开始喜欢这种纵马奔驰的感觉。骏马跑到了郊外,四周原野,开阔无人,负雪感受迎面而来的冷冽气息,觉得这种速度让人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内心渐渐兴奋。
到了雪峰山山脚,子谦将马停下,自己先跃下马,然后道:“下马。”
“咚”地一声,负雪跳到了地上,整个身子都还僵僵的,脑袋也有点晕。
子谦也不管负雪,自己便在一旁忙碌起来,片刻便生起了一个火堆。在雪峰山下,负雪还是觉得挺冷的,连忙靠近火堆烤了烤手。
子谦从马背上取下一坛酒,放在火上烤了烤,递给负雪,道:“喝!”
负雪看了那酒坛子一眼,摆摆手,摇了摇头。
子谦开了酒坛,道:“我周子谦一坛酒一个朋友!喝!”
负雪冷得不行,想起喝酒可以暖身,又听得子谦这么说,遂接过酒坛子,“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太呛了!负雪放开酒坛连咳了几声。
“哈哈哈。”见负雪这么狼狈,子谦大笑,道,“再喝。”
负雪遂双手捧起酒坛,又喝了几口。这次好多了,渐渐觉得身体有点暖。喝过,把酒坛子递回给子谦。子谦接过,接着喝。
负雪平生素恶三妻四妾,视女子如草芥之人。在上流社会位极人上、享尽尊荣的她竟觉得众生平等,无地位高下之分。在这个男权至上的社会,她孤单固执地坚持男女平等这一为士大夫所不齿的“谬论”。周子谦竟视一陌生女子的清白比自己生命还重,单凭这份对女性的尊重,负雪早已对他欣赏有加,所以才慷慨相约。
山脚饮酒,两人竟大有惺惺相惜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