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坐在地上,我的脸面对着他,看着他,说着那些事,我隐约觉得隔着他的眼皮能看见他眼珠在转动。我的语速越来越慢,声音也越来越小,因为我越来越确定矢吹的眼睛是真的在动,最后我屏住了呼吸,不敢喘气,怕惊扰了他的苏醒。他缓缓地睁开眼,然后被光线刺激得微微皱眉。再然后,他望着我,脸上展开了舒心的笑。目光里是暖烘烘的温柔,就像一片柔和的浅金色阳光,照在我的脸上。
我隔着泪水,细致地端详他,看他的眉,看他的睫毛,看他的嘴唇,看他的表情,我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游弋着,舍不得挪开。
一切都会像原来的样子。
暴风骤雨的夜过去了,惊涛骇浪中张牙舞爪兴风作浪的巨型海怪沉到了几千米的深海以下,浅灰色的乌云缓慢地移开,阳光投射在海面上,一片平和,甚至还有海鸟在飞。
令人欣慰的是骇人的惊涛不再露面,但令人恐惧的是,宁静的海面泛着死一般的沉寂,并且,一望无际。
苏醒过来的矢吹七个小时以来,一句话也没有说过。除了刚睁开双眼看见我的那刻绽放过橙子一样暖黄色的笑容,之后,他的脸上再没有透露过任何表情。
医师说:“淤血会压迫影响到运动和感觉通路,但实际上没有损坏其通路,经治疗消除了淤血,解除了压迫性影响,则会恢复功能。矢吹先生没有说话的原因很可能是脑出血遗症型失语。但矢吹先生的状况不像是这样的,他度过了危险期之后,据观察,我们已经确定,他并无大碍,会很快地恢复。矢吹先生…目前不像是有语言障碍的样子。”
是的,矢吹没有大碍,苏醒过来没多久,他甚至可以坐立,医师说不用多久他就可以出院了,只是轻微的头痛症会持续一两个月。
“这样的状况…可以判断出矢吹先生因脑外伤导致的昏迷至多只是持续了几个小时,他早应该能苏醒了。之前他没有苏醒,应该…应该是他自己不愿意醒过来…”医师很困惑的样子,“矢吹先生的状况也并不像是记忆受损啊。失忆的症状不是这样的…”
“不愿意醒过来”。
矢吹有多么抗拒这个世界,我已经无从判断。
“矢吹,你能不能、能不能为我唱一支歌?”我小心翼翼地问,我有什么资格能祈求矢吹那么快复原。矢吹复原了,我就可以心安理得,没有愧疚感地离开他。我只是为了让自己觉得舒服吗?
听到我的话,矢吹只是看着我。英俊的脸上覆盖着一层霜,像一层壳子,冷得锋利。他的眼神那么哀伤,哀伤得让我感到害怕。他连眉也没有蹙一下,就流淌下了眼泪。
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像被人甩了个大耳光,同时听见了咒骂:“齐漾是婊子!”
矢吹带上耳机,闭上眼睛。侧躺在洁白的床上,用弯曲起来的前臂弯曲,遮挡住自己的脸。平缓呼吸,身体微微起伏。
我坐在地上,脸就趴在他的面前,隔着他挡住脸的手臂,嗅着他的每一口呼吸,我的眼睛酸涩发胀,我不知道这所有本该顺理成章发展的事情究竟是在哪里出了错?每件计划周详的事,似乎都不能够按预期来发展,它总会偏离轨道。
记事本上密密麻麻的详尽的安排,毫无意义。越是想要掌控更多,就越是容易无法控制。
所有病态发展着的事物症结都是同一点:我为什么不能重新爱黑泽阳介一次?
坐在地板上,趴在矢吹面前,我睡着了,做了很长的很古怪的梦。
我梦见矢吹变成了星星。我站在东京铁塔的最高层,拼命接近他,他慢慢地靠了过来,他对我说:“齐漾,我其实怕黑又怕高。”
醒过来我发现自己的后背被冷汗浸湿了。这个梦让我的心情很难过,扑在床边,我无声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