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内外荡漾着习习和风,桃红柳绿,姹紫嫣红。大殿内张灯结彩,灯火辉煌。窈窕宫女或怀抱美酒,或款端果盘,或纤持金盏,穿梭在宴席之间。中车府令赵高站在一旁,不停地指使她们把酒、肉、果蔬摆放到适当位置。一个多时辰,宴席准备完毕。豪华的宫殿,丰盛的宴会,飘香的美酒,飞动的佳人,无不向人们召示着大秦王朝的强大与威武。
大殿门外,早已站满了达官贵人。宫外的广场上,各色马车竞逐豪华与风流,高头大马肥滑溜圆,马蹄不断拍打着地上的石块,“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午时整,秦始皇出现在大殿内的角门处。只见他身穿崭新的龙袍,头戴金光四射的皇冠,腰束黑紫色的玉带,精神抖擞,健步登上大殿,端坐到龙椅上。他的两边侍立着十数名美丽的宫女及年轻太监。
他向大殿内扫视了一遍,而后向身后摆摆手,众宫女、太监隐到了红色纱幔后面。
赵高趋近秦始皇哈腰禀报:“陛下,一切准备完毕,寿宴是否开始?”
秦始皇耸耸肩,鹰钩鼻子动了一下,哼着沙哑的声音道:“传百官及各地众臣入殿见朕!”
“是,陛下。“赵高转身走到殿外的台阶上,向下大声宣道:“现皇上已经驾到,命各位入殿朝贺!”
殿外的官员闻听,涌上台阶,躬身入殿,趋至秦始皇近前,伏于地,长跪叩首。山呼口号:
“祝我皇万寿无疆,永远健康!”
“祝我皇与日月同辉,伴山河同在!”
“祝我皇恩泽大地,福披苍生,造化万民!”
一位老臣颤巍巍地走近皇上,跪下叩首:“臣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始皇坐在龙椅上,接受着百官的祝贺,脸上那双长眼越发拉得长如狐狸,山羊胡须高兴得频频抖动。
“请诸爱卿入席。”他一手扶案对百官道。
百官这才从地上爬起来,退到两边的宴席旁,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去。
待百官坐定,秦始皇离开龙椅,将面前已斟满美酒的金樽端在手中,高高举起:“诸位爱卿、博士,在朕寿辰之际,请举起酒杯,为大秦之江山万代永固干杯!”
百官闻听纷纷端起面前的酒杯。秦始皇将金樽放在自己的嘴边,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百官也跟着喝干了自己的杯中酒。
几十名红红绿绿的宫女翩翩而来,执壶斟满每个人面前的酒杯。两名姿色绝佳的宫女执起玉壶,给秦始皇斟满酒。
秦始皇再次端起酒:“请诸位再干一杯,以贺我大秦帝国昌盛强大!”
说完又一饮而尽。百官岂敢怠慢?立即喝干了杯中之物。
酒过三巡,秦始皇坐回龙椅,忽然问李斯道:“砀郡那个叫刘季的人是否抓到?”
李斯急忙凑上前回答:“启奏陛下,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让刘季逃跑了。”
秦始皇不高兴道:“郡、县那么多人干什么去了?怎么连一个民夫也抓不住?”
“陛下,臣有几句话要说,不知可否?”李斯躬身道。
“请讲。”
“臣以为有关刘季为赤帝之子,头戴金环,金龙盘绕之事,全是道听途说,不可信以为真。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只混了个泗水亭长的芝麻小官,整天穷困潦倒,还经常混迹于寡妇之间,能有何出息?两个月前才娶了个吕氏为妻。这样的人也叫真龙天子?岂不笑煞人也!”
百官听到李斯这番精辟言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嬴政也跟着笑个不止。
“其次,陛下之威笼盖四野,震恐天下,皇恩浩荡,光焰万丈,君子诚服,邪恶遁形,他刘季又能成何大气候呢?所以,臣以为陛下不必为此而烦恼。”
嬴政颔首道:“丞相所言极是。量他一个民夫,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此事就到这里,朕也犯不上与他争个高低!”
群臣狂呼:“陛下圣明!”
“陛下虚怀若谷!”
君臣再次举杯痛饮。
仆射周青臣持杯离开坐席,趋步走近秦始皇,躬身施礼道:“过去我们秦国土地不过千里,而今秦国的疆域扩大了数十倍,这都是陛下英明神武的必然结果。天下统一,蛮夷不敢进犯;实行郡县,百姓不敢有所怨。陛下功绩与日月同辉,天下无不宾服,无不称颂!人们安居乐业,再不用担心战争之患。从古至今,没有一个君王能和陛下的威望相比。陛下的功德将万世流传!”
秦始皇大悦,脸上堆满微笑。
博士淳于越听了周青臣的颂扬拍马之辞很是反感,于是便上前对秦始皇说道:“臣闻,殷、周两朝分封子弟与功臣,被封者竭尽全力辅佐天子,所以殷、周才延续上千年而不衰。今陛下统一海内,平定天下,然未分封子弟、功臣,若陛下百年后,出现了田常之类的叛臣,靠谁来协助天子呢?治理国家而不效法古人能使国之长盛不衰者,臣闻所未闻也。今青臣又当着陛下阿谀奉承,赞扬陛下过失,其非忠臣也。”
秦始皇一开始对淳于越的当面批评接受不了,面露怒色,之后细加思考,觉得淳于越的话也有道理。于是就对各位大臣道:“请大家议论,到底谁说的更对?是周青臣说得对?还是淳于越说得更对?”
李斯豁然站起,情绪激动地说道:“五帝治理天下的办法没有重复,三代治国策略也不互相沿袭,他们都以自己的方法治理国家。他们不是故意要与前人的方法相反,而是时代不同了,时代发生了变异,所以治国的方法也应于时而变,不能拘泥于古人。今陛下创建天下一统大业,光照万世之功,本来就不是愚钝的儒生所能理解的。淳于越所言前三朝的治国策略有什么可效仿的?那时诸侯并争,天下四分五裂,正是以古非今所致。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应当致力于农工,学士应当学习法令做到令行禁止。然而,诸生不学习今天的法令,热衷于效法古人的东西,拿古人诽谤当世,蛊惑人心,散布谣言,实在愚笨之致!臣斯冒昧断言:古者之所以天下散乱,莫之能一,是因为诸侯并作。言皆道古以害今,饰虚言以乱实,人们善于把自己私下学到的知识,来否定天子所建立的国家。今皇帝统一天下,辨别了是非善恶而确定了唯一的尊崇,但仍有私学者各以其学议之,进而引起街谈巷议,造谣诽谤,如若不加以禁止,陛下如何治理天下?臣请陛下下令:凡不是我朝所记录的史书统统烧掉,除博士外私人藏有《诗》、《书》、六艺、诸子百家著述的,都由郡、县收缴后焚毁,有敢于成群讨论《诗》、《书》者处死刑,有以古非令者灭九族,郡、县官员见知而不举报者与之同罪,一个月内不执行法令者刺字发配。只留下医药、卜筮、种树之类的书籍。”
秦始皇听了李斯的一番宏论,点头称赞道:“李斯所言很好,正合朕意!李爱卿,朕就命你立即起草个法令,在全国实施。各位大臣就按丞相所说执行,谁也不得违反!今天虽然是朕的寿辰,但为国家计,诸位应竭尽全力,使大秦江山永固。来,众爱卿,请大家再痛饮一杯!”
这时秦始皇的长子扶苏再也忍不住了,他瞪了一眼李斯,走到父亲的近前劝谏说:“父皇,现天下刚刚平定,边远地区的百姓还在观望。至于儒生们都是读孔子的书,效法孔子的为人。如今皇上一概用严刑限制他们,儿担心人心会惶惶不安。所以,请皇上明察,李斯的话不应全听。”
秦始皇听了儿子的话很生气,怒道:“都是混账话!李斯的话有何不对?”
“父皇,儿子还是劝您千万不要对儒生们动用严刑,天下会大乱的,人心会不服的!”
“别说了!既然你不愿在咸阳听朕命令,就到北部边陲蒙恬的军中去监军吧,也好锤炼一下你的意志!”
“父皇,我……”
“怎么?不愿去?不愿服从命令?”
“不,我是说……是,儿遵命!”扶苏看劝不了父亲,便退了下去。
三日后的傍晚,咸阳街头,堆起如小山似的竹简被点燃,滚滚黑烟冲向半空,火光映红了半个咸阳城。闪烁的火光中,李斯得意的微笑着。那些刻着文字的竹片、木牍在大火中哧哧地冒着油,似乎在哭泣。它们的身躯慢慢被烈火吞噬,化为黑色的炭灰。
在暗处,几名学士模样的人向李斯啐了几口,骂道:“恶帝的走狗,不会有好报!”
“浩劫呀,文化大浩劫,人类文明大浩劫,自古以来闻所未闻的天大的浩劫!”
斥骂声、叹息声被比比搏搏的大火所淹没,李斯听不到他们的骂声。
咸阳城内一家酒馆,方士卢生和侯生正在边吃酒边叹气。
侯生说道:“嬴政为人刚愎自用。灭诸侯,并天下,得意而纵欲,以为自古以来未有及己者,骄横不可一世。”
卢生应道:“是啊,此人滥用刑罚,重用亲信奸佞,杀人惟恐不尽,宫中文武大臣都十分畏惧他,不敢讲半点真话,恐怕大秦的末日不会太远。”
侯生道:“我以为嬴政的暴政必会招致天下非议,秦国的强大不会延续多久,不如我们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重返六国去。”
卢生迎合道:“说的极是,要逃走就在今夜,免得夜长梦多,灾难突然降临。”
“好吧,我们这就回去准备!”两人急忙站起,向店外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次日晨,秦始皇召集众臣议事。城尉禀奏道:“刚才接到士卒报告,昨夜子时,方士卢生、侯生携带家眷乘马车出城,兵士盘问,二人说是到山东等地周游。因没有陛下的谕旨,所以城尉未敢下令拦截,毕竟他们二人乃宫中大臣,身居显职。”
秦始皇道“周游山东,并未禁止。”
城尉道:“今晨,微臣带人到卢、侯二宅察看,似乎不象出外游览。宅中一片狼藉,所有的金银财宝,一件未剩。宅内空无一人,仆人也不知了去向。”
李斯上前奏道:“臣以为二人携秦国的珠宝财货逃往山东。他们是在羞辱大秦,应当派兵追赶,抓回枭首示众。陛下待他们如此宽厚,如此仁爱,他们在大秦享尽了荣华富贵,竟然背着陛下而去,实在可耻可恨!”
秦始皇听罢大怒,掌击玉案,命令太尉道:“立即派兵追赶,当即处死,弃市三日,以儆天下!”
李斯道:“陛下暂且息怒。侯、卢二人没走多远,快马追赶不出二日必然追上。臣还听说,象卢、侯这样的儒生在咸阳有一大批,均从全国各地奔来,经常聚在一起非议陛下的仁政,诽谤陛下的恩德,应当对他们加以处罚!”
秦始皇道:“朕如此厚待他们,他们竟然私下诽谤朕,说朕残暴不仁,极是可恨!李斯,朕命你将咸阳城内胆敢议论朝政的儒生全部抓起来,严刑拷问!有诋毁朕形象者统统坑杀!”
大殿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令人窒息,众文臣武将皆俯首侍立,不敢深度呼吸。
新安附近的驰道上,卢生、侯生两家的五、六驾马车正在向前急驰,车轮后卷起漫天尘土,车子发出吱吱叫声。驾车的马匹累得张着嘴巴,呼呼喘着粗气,有匹枣红色辕马嘴角冒出了白沫。马车拐过一个山弯,在树荫下停住。卢生、侯生先后跳下车,走到一起。家眷也纷纷跳下车,站在路旁乘凉。
卢生道:“一旦嬴政发现我们逃走,定会派兵追赶。我们人多辎重,不久就会被追上,不如我们绕小道行驶,以免遇到危险。”
侯生点头同意:“君说得有理,我们就走小道。”
二人转身刚要回到车上,忽听远处传来的马蹄声。二人打了一个寒颤,同时向远处望去,只见一支骑兵狂奔而来。两人惊出一身冷汗,同时大叫道:“事情不好,快快上车,快快上车!”
但已经来不及了,眨眼之间马队就到了近前。领头的军尉勒住战马,剑指二人:“你们背叛大秦帝国,还想活命?给我上,统统杀死他们!”
随着军尉的一声令下,数十名凶猛的骑兵冲到几驾马车旁,对准车上的人一顿狂砍狂刺。侯、卢二人也被军尉两剑下去斩杀于地。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几十口人全部死在了屠刀之下。尸横遍野,血流满地。
这些秦兵见未留一个活口,便拍马返回。
咸阳城外天牢里,李斯正在拷问一帮儒生。许多儒生经不住严刑拷打,就早早承认了自己曾经议论过皇上的不是,议论过朝廷的不是。有的人还胡乱编造同谋,一个人扯出一片。那些意志坚决的,最终也未能受住酷刑,全被制服。
几天的拷问,李斯大获丰收。咸阳有名有学问的儒生几乎都被逮捕起来,总共有四百六十人受到株连,被以莫须有的罪名,呈报给了秦始皇。秦始皇根本未看名单,便大笔一挥:“统统坑杀!”就宣布了这些人的死刑。
咸阳郊外的一处山坡上,新近隆起几个巨大的坟茔,那是四百六十名投奔大秦的儒生的新家。
夏夜,秦始皇的寝宫,明灯高悬,音乐骤起,十几名宫女随乐起舞,轻盈飞动。一名身着白色纱裙的宫女正跪在秦始皇怀里,用葱管般的手指剥着新鲜的荔枝往秦始皇口中放。秦始皇高兴得如太上真君,嚼着甜蜜的荔枝,双手不停地抚摸着怀中美人的细嫩大腿。秦始皇的嘴唇上溢出了荔枝的汁液,宫女急忙张开小口吮吸干净。秦始皇心中美滋滋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冲动,下意识地将一只手伸进宫女的衣裙。
“宝贝儿,你家在何处?”秦始皇问宫女。
“回陛下,奴家在楚国。”宫女甜甜细细的流水声。
“噢,楚国,楚国自古多美人儿啊。你读过宋玉写的那篇很美的文章吗?”
“不知陛下问的是哪篇?”
秦始皇作朗诵状:“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陛下如此喜爱宋玉的文章,竟背诵如流!陛下可知,奴婢正是下蔡人。”宫女含情默默,目光注视着秦始皇狐狸般的面容。
秦始皇更加喜不自禁:“如此美人儿,怎么朕今日才得见到?你来宫中许久了?”
“启禀皇上,奴婢来宫中已三年有余,至今才轮上奴婢亲近皇上。”宫女眼睛发红,眼圈湿润,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我的美人儿,朕真的不知。听中东府令赵高说,宫中美人四千余,每人伴朕消遣一夜,也要十年以上呢!今晚你就陪朕过夜吧。”然后,秦始皇扭头大声说道:“赵高,其他人先回**去,今夜就让她陪朕了。”
赵高答应着挥手命其她宫女散去,寝宫内只留下那名自称下蔡的宫女。音乐停止了,宫灯也慢慢暗下来,秦始皇与宫女的嬉笑声隐隐传来。
欢乐一夜的秦始皇看上去有点疲惫。楚国美人儿已经起床,梳洗打扮完毕后来扶持秦始皇漱洗。秦始皇双手搂着美人纤细的腰肢,端详着美人儿的容貌,自言自语道:“太美了,太漂亮了,真是天造神设,让朕销魂了一整夜。朕真的不想让你走,但你不走也不行,这是大秦国的法令。一个美人儿朕只能享受一次,所以享受完了就要杀掉,不能再让其他男人玷污!”
楚美人儿挣脱秦始皇的双手,后退一步,咕咚一声跪倒在地,嘣嘣磕头,砸得木地板直响。
“皇上,饶了奴婢吧,奴婢还想再侍候皇上,奴婢没有欢乐够,一个夜晚真的不够,我想皇上您也没有欢乐够,所以,奴婢还想再陪皇上欢乐一夜,请皇上恩准奴婢吧。”
秦始皇伸手端起美人儿的脸:“你真的很漂亮,绝代佳人。但是朕老了,享受不了你多次,只一夜就足够了,所以你必须死!”
秦始皇的残忍似乎激怒了这名宫女,她昂起头,嗖地站起身,樱桃小口发出银铃般的坚定的声音:“没想到陛下如此无情无义,如此凶恶残忍!看来我听到的一点儿没错!但是奴婢还是要祝福陛下,长命百岁,万寿无疆!”
话音刚落,她便朝着粗大的柱子撞过去,扑的一声,脑浆崩裂。鲜艳的红漆柱子上,又涂上了一层新的血色。
十月的早晨,咸阳城一片洁白。这是今年入冬以来下的第一场雪。虽然地面上的积雪只有二寸多厚,但气温下降了不少,北风呼啸着从雪面上刮过,撕扯着裸露在白雪外面的杂草。
傍晚,骊山脚下的陵园工地上,响着乒乒乓乓的撞击声—那是刑徒正在开挖山石,这些刑徒衣着单薄,只有拼命干活方能抵御寒冷的侵袭。在他们的身后不远处,棉衣紧裹,全身披挂的军兵正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们。
一阵狂风袭来,裹挟着雪花扑向这些衣着单薄的刑徒。一名脸上刺有花纹的刑徒立即撂下石头,蹲下背风。他的嘴唇冻得青紫,双手多处皲裂,向外冒着殷殷的血。如擀毡的头发上落了厚厚一层雪,融化后的雪水顺着他的额头、脸颊、脖子往下流。跟在他背后的几个脸上同样刺字的刑徒也扔下石头,与他挤在了一起。十来个人使劲地拥挤着,互相取暖。脸上立刻现出了幸福的神色。
他们刚刚蹲下,就跑过来一队军兵,不由分说,挥起手中的鞭子使劲向他们抽打。他们似乎不觉得痛了,仍挤在一起,动也不动。在他们看来,挨鞭子比受冻更舒服。
军兵见用鞭子无法驱赶他们,便用手中的刀猛砍起来,咔咔几刀下去,两名刑徒被砍伤。第一个蹲下取暖的那个刑徒怒吼一声跳起来,接连踢翻了几名军兵,并夺下一把大刀,其他军兵吓得急忙后退。他咆哮道:“你们这些人还有一点儿人性吗?你们还是不是人?天气如此寒冷,我们蹲下取取暖,难道不行吗?你们都穿着棉衣,戴着棉冠,而我们呢?只穿了件夹袄,还破了许多洞,北风一吹直刺肌肤,我们都冻得浑身发紫了,你们连这么一点点同情心都没有?”
一名军尉模样的人叫道:“鲸布,别不识抬举,命你等来这里干活算是便宜了。你们这些人按秦律应该处死的,皇上仁慈,免尔等死刑,发来干活,可你们偷懒耍滑,不尽心尽力效忠皇上,全无悔过之意。”
蹲在地上的刑徒都站了起来,怒目而视,双拳捏出了血,做出欲拼命的架势。有人还顺手操起石块拿在手里。
“你们想造反吗?好,你们等着!”军尉把手一挥,领着十几名军兵向不远处的兵营撤去。
“鲸布大哥,他们会不会调兵对付我们?”一位刑徒问道。
“大家伙儿别怕,只要我们团结起来,劲往一处使,他们奈何不了我们!请大家听我号令,一齐行动!如此才能免遭毒手。”鲸布对众人道。
“我们听大哥的!”
“谁也不要擅自行动,听鲸布兄的号令!”
“是,大家统一行动!”
不一会儿,鲸布周围聚集了数百人,一个个摩拳擦掌,全忘了呼呼寒风的侵袭。
十几名军兵跑回军营向长官报告了情况,长官把他们臭骂了一顿,并且每人处十军棍,一个个被打得东倒西歪,回到了自己的住室。
“刑徒造反,长官不去制服他们,反而打我们十军棍,岂有此理!”
“我咽不下这口气,一定要给那个带头闹事的黥布一点颜色看看!”
“长官这么做也许有他的道理,听说皇上催促甚急,命令早日修成陵墓,但现在刑徒太少,进度很慢,皇上数次发火,要治长官之罪,都被丞相李斯劝止了。长官和李斯是同乡,才沾了光的,不然他早就……”年纪大的士卒喝口热水说道。
“那我也不能容忍鲸布这帮人的行为,走着瞧,我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算啦,劳力缺乏,我们还是忍一忍吧,何必把事闹大呢。再说鲸布这些人也不是好惹的,诸位还是算了吧。”年长士卒劝解道。
“哼,你倒同情起刑徒来了!”
“不是我同情刑徒,确实劳工不够用,万一引起他们大规模造反,这工程还怎么完成?工程完不成,我们都会受到责罚!”
一阵狂风吹来,使劲撞击着屋门,啪啪直响。几人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看他们的表情,并不会善罢甘休。
夜晚,鲸布躺在工棚里,为了防冷,他将自己裹在破草垫中。外面的风呼呼刮着,雪花从工棚的缝隙里钻进来,飘落在他脸上、身上。鲸布坐起,对众人道:“如此下去,我们这些人不是被冻死饿死,就是被秦兵整死,没有别的出路!”
刑徒中传来了声声叹息。
“你们就知道叹息,又有何用啊?”黥布怒道。“秦始皇活着享尽万人之尊的荣耀,死后还要继续在阴间享受。为了一人之享乐而使无数人受尽折磨,使无数人失掉生命,如此暴君定将天谴。”
“但皇威无处不在,我等又有何法呢?”一名刑徒无可奈何地说道。
“诸位,我们都是死过一遍的人,与其在这里被折磨而死,还不如另寻出路,或许可死里逃生,即使不成也死而无憾了。”
众人纷纷坐起,竖起耳朵听鲸布往下说。忽然一名刑徒大叫道:“是啊,与其在这里等死,还不如冲出去,反正都是死!”
“请鲸布大哥说明白些,要我们怎么干?”又一个刑徒在黑暗中呼出了响亮的声音。
“是啊,请您说明白些。”
“鲸布大哥,我们怎么干?”
鲸布坐直身子说道:“各位弟兄,今日白天与秦兵发生了冲突,还伤了我们两名弟兄,那些虎狼般的秦兵不会放过我们,一定会找茬整治我们,所以我们以后的日子更难过。诸位若肯听我的话,我们可以摆脱这一切。”
“我们愿意听大哥的!”
“愿意,您请说吧。”
鲸布道:“诸位如果愿意,就跟我一起逃走,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或许可躲过一死。”
“我们都想逃走,但如何才能逃出去呢?万一落入秦军之手,就死定了。”
黥布压低声音说道:“今晚后半夜,听我号令,咱们偷偷越过岗哨,从小道向南逃走。”
“好,反正都是死,又有何惧?我们就听您的号令!”
大家正在议论,忽然棚门响了两下,有人在外面敲门,工棚中的所有人顿时紧张起来。鲸布立即从自己的铺位下抽出一把刀握在手里。其他人也纷纷操起木棍、石块攥在手里。
“外面是谁?”黥布大声问道。
有人小声回答:“鲸布,是我,快开门,我是大哥。”
鲸布急忙将门打开:“大哥,深更半夜来此,您有事吗?”
“大家的对话刚才我都听到了,你们的想法很对,我赞成你们的行动。听说白天的冲突很激烈,那帮人不肯放过你们,一定会找茬报复,所以你们唯一的出路就是逃走。”
“那大哥,您跟我们一块儿逃走如何?”鲸布问。
“你们先走,我随后再走,我负责掩护你们。子时开始行动。我先用毒酒把哨兵灌懵,你们迅速从那里逃走!”
“多谢大哥相佐,我等将终生难忘。”鲸布道。
“先别说这些了,这里不易久留,我先告辞。记着按我说的办,你们一定会逃走。”“大哥”说完匆匆离去。
子时,雪仍在下着。鲸布已将众人叫醒,穿戴披挂好,一旦“大哥”来通报,就立刻向外冲。
“大哥”终于来了。“快,你们快跟我来,所有的哨兵都被我毒倒了。快去马厩牵马,必须骑马逃走,徒步是走不掉的。”
“大哥”在前,鲸布等人紧跟在后,跑往马厩。马厩里喂着一千多匹膘肥体壮的战马,这时已经吃饱,马蹄趴趴不断踢蹬着地面。鲸布率先冲进去,牵了一匹青色高头大马,众人也进去各自牵了一匹战马。
“大哥,你与我们一块走,留下很危险!”鲸布道。
“好吧,我也不在这里了,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我们就自由了!”
“大哥”跑进马厩,牵过自己的战马:“诸位快走,万一被发现就走不掉了。”
众人纷纷上马,跟着黥布鱼贯冲出了养马的大院子,向南飞奔而去。虽为夜晚,但因为有白雪映照,远山近岭仍清晰可辨。黥布带领众人向武关方向奔去,不久便消失在灰白的夜色里,雪地上留下了凌乱的马蹄印。
用过早膳,秦始皇在太监的搀扶下,从内宫走上大殿。百官已经到齐,正列队恭候。他迈步坐在高大的龙椅上,百官一齐跪倒叩首,山呼“我皇万寿无疆,身体健康。”
“各位爱卿请挺身吧。”他嘴角上荡出一丝微笑。
百官站起,按次序列好队。秦始皇向下扫视了一遍,而后问道:“诸位爱卿,可有事禀奏?”
奉常急忙出列,上前几步,禀奏道:“陛下,从骊山工地传来了不好消息。”
“说,是何消息?”秦始皇催促道。
“陛下,昨夜有一批刑徒造反,盗马越狱潜逃。”奉常边说边翻眼看秦始皇的表情。
“怎么会发生这等事?谁在那里负责监管刑徒?”
“是骑将王虎,臣已将他停职。”
“跑了几百名刑徒并无大碍,朕关心的是陵墓的进度如何?预备何时完工?”
“这个,……启奏陛下,工程进度很慢,从开工到现在已近十年,尚未完成工程总量的一半。要按目前的进度,至少还需要十五年。”
“那怎么行?工期太长!为何进度这么慢?”
“陛下有所不知,从全国各地征调的刑徒只到达二、三成,大多数至今未到,劳动力亏缺,所以进度上不去。”
秦始皇怒道:“都有哪些郡、县缺得最多?立即诏谕各地,统统把刑徒送到关中来,不只骊山陵园需要大批刑徒劳动,而且马上要扩建、新建宫殿,也需要大批刑徒。传谕下去,将黔首中性情暴躁者,打架斗殴者,小偷小摸者,邻里不和者,相聚言语者,呼喊口号者,散布小道消息者,**奸污者一律治罪,皆绑缚押送骊山服役,不执行者,郡守、县令一律治罪!”秦始皇怒道。“李斯听着,把朕方才说的这些,立即补进律令中去!”
“臣遵旨!”李斯上前回答。
“各位还有何要奏?”秦始皇扫视众人。
太尉出列奏道:“启禀陛下,昨日从上郡传来消息,蒙恬率三十万大军已数次击退匈奴进攻,收复河南大片土地。现蒙将军驻守河南,匈奴已退至大漠深处。蒙将军请求陛下派人去治理河南一带。”
秦始皇略一思索便说道:“就在那里增设九原、云中两郡,由右丞相派官治理吧。”
“陛下,臣以为,虽然蒙将军把匈奴赶到了大漠深处,收复了大片土地,但那里寒冷,离中国又很远,士卒不适应那里的气候,后勤补给也跟不上。为长远之计,应在那里修筑长城,以阻匈奴南侵。”李斯奏道。
“那里不是已有长城了吗?”
“春秋和战国时期燕、代修筑的长城,不仅矮小,而且还不相连,所以难阻匈奴的彪悍马队。臣以为陛下统一天下,皇威浩荡,国力强大,应当再筑一条新的长城,比原来的更高,更宽,更坚固,以示我大秦帝国天下无二。”
“爱卿所言极是。这两年朕只顾东巡了,忽略了北境的安全。传朕旨谕下去,命各郡、县将刑徒送往北境,修筑长城!当然,骊山墓园也不能少,今日议事至此,各位下殿去吧。”
“吾皇万岁,万万岁!”百官跪倒一致呼喊。
鲸布率八百余刑徒穿山、过武关,沿汉水一路踏雪南下。这一日,他们来到了大泽边。众人跳下战马,欣喜地望着眼前烟泼浩渺的大泽,有人蹲下去,掬起清澈的泉水洗去了几天来脸上的征尘。
黥布满含深情地告诉众人:“这就是天下闻名的云梦泽,诸位有谁来过?”
众人都摇头,没人来过此地。
鲸布笑笑,说道:“我固知诸位没有来过此泽。云梦泽方圆九百里,其中有许多山峰,当然诸位看不到山,因相距太远。其山若巨龙盘旋,有的如刀劈斧削,有的高峻挺拔,有的巍峨而壮观;日月藏其间,云霞升其里;交错纠纷,上接青云;独立直下,连接江河。土壤或丹青,或赤白,或雌黄,或白;金银铜锡,七色辉映,灿若龙鳞。山石或赤玉,或玫瑰,或琳玉,或珉玉,或琨之玉,或玉玉,黑色历玉;或红白相间的玉、玉、玉,五彩斑斓。”
众刑徒听鲸布如数家珍一般夸赞云梦泽,便纷纷叹息道:“原来这云梦泽果真名不虚传,以前只闻其名,未见其形。”
鲸布笑着说道:“诸位有所不知,这云梦泽还有更吸引人的地方呢!”
“请布兄快快说来。”
“这云梦泽之东有一巨大的蕙园,系当年三闾大夫屈原所植,后来宋玉接着又经营了许多年,现在虽然有所衰败,但仍为天下最好的园圃。每年春夏之际,园圃中的杜蘅、白芷、玉兰、杜若便香飘四溢,穹、菖蒲、江蓠、蘼芜枝繁叶茂。粗壮的甘蔗整齐排列,如盖芭蕉,凉风阵阵。
“云梦泽之南,则是平原坦荡,高低错落,宽阔平坦,南至大江,西至巫山。高处生满马兰、燕麦、茅草、荔浦、薛蒿、莎蒿、青;低处长满狗尾巴草、芦获、蓬草、茭白,微风吹拂翻滚着白色绿浪;莲藕出淤泥而不染,不蔓不枝,
中通外直。鱼戏莲花南,鱼戏莲花北。更为逗人的是,每到盛夏,附近的儿童便会扎着竹筏,坐在上面,唱着歌儿,穿行其间,卧剥莲蓬。
“云梦泽之西有涌泉清池,江水纵流其间,风激水面,层层推波。芙蓉菱花开放于水上,巨石白沙隐藏于水下,神龟、蛟鼍、鳖、玳瑁潜游于水中。
“云梦之北有茂密森林,木,楠木、豫章巨木树立其间,桂树、椒树、木兰灌木充其隙,黄、山梨、山楂、朱杨、板栗、橘子、柚子芳其气。孔雀、、鹭鸶和鸣于乔木之巅;猿猱、射干攀援腾跃于乔木之畔;白虎、黑豹逡巡于乔木之中;、犴躲避于乔木之缘。
“大哥”伸出拇指赞叹道:“太美了,我真羡慕这些动物,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不受任何人的压迫,多好啊!我们人类何时能达到这种与世无争的境界?”
“人类永远达不到这种境界。因为人有贪欲,而鸟兽没有。”黥布说道。
“大哥”接着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们总算摆脱了大秦的残酷虐待,投入到了大自然的怀抱。但是暴秦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可能已经派人四处追捕了。所以,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一名刑徒叫道:“既然到了如诗如画如仙境的云梦泽畔,怎可失之交臂?黥布大哥何不带我等一游?”
另一刑徒附和道:“是啊,秦兵尚远,不足为惧。我等欲泛舟其中,一游可死矣!”
黥布道:“我等既来此处,岂无畅游云梦之理?只是当务之急应先找个落脚安身的地方,至于游览之事,日后机会多多。诸位赶路吧,我们先找地方安家去。”
八百名刑徒这才纷纷跨上战马,跟随鲸布和“大哥”沿着云梦泽水边的芦苇夹道向前走去。
马蹄踩碎了平滑的水面,溅起朵朵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