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秦始皇在议事厅里,召见李斯、蒙恬等商议要事。
“朕命你回京,是想亲自听听北部边境的情况,匈奴还敢向南侵犯吗?”秦始皇目光注视着蒙恬问道。
蒙恬立即答道:“陛下之威令胡人只能在长城外逡巡,不敢南犯!”
“那么朕交给你的修筑长城之事完成的怎么样了?”秦始皇又问道。
“启奏陛下,进展顺利。从全国各地征调的一百余万刑徒,已经悉数报到。现在正将原燕赵修筑的长城与我大秦国修筑的长城连接起来。之后在原来的基础上予以加高加厚,确使其成为阻胡人进犯我大秦的屏障!”蒙恬信心十足。
“好,朕命你再加快速度,尽早完工。匈奴强悍,每时每刻都在觊觎着我们,对我国土垂涎欲滴。他们不会死心,随时都有南犯的可能。所以,蒙将军勿辜负了朕的重托,要把长城早日筑成。”
蒙恬低头回答道:“是,臣谨遵旨,一定早日把长城修好,请陛下放心。”
“朕还有一件事要与二位爱卿相议。朕几次出巡,深感道路崎岖不平,而且狭窄,通行大车比较困难。特别是从咸阳到云中,只有几条蛐蜒小道,根本无法供战车通过,更不能及时补给装备及粮草。朕决定修筑一条宽阔的大道直达云中郡。”
蒙恬说道:“陛下所虑很有道理。不过,臣已经对这条道路作了简单的整修,比从前好走多了,战车也能够通行。”
“不,简单整修一下怎么能行?要下大力气修一条宽阔、笔直、平坦的大道,以利于更加有效地抗击胡人。”秦始皇纠正蒙恬的话。
李斯坐在一旁一直无语,静静地听着。
“李斯,朕的话你可听见?有何想法快告诉朕。”
李斯微微躬身答道:“陛下之决定十分正确英明。但是,臣以为,现在不宜急着开工。修这条大道,一是国力有限,二是怕引起民众怨沸。骊山陵园、阿房宫及长城工地已用去了大批青壮年劳力,据说许多村庄已见不到青壮年人,只剩下老弱病残、妇女儿童。若再修筑工程巨大的直道,就必须再征刑徒。所以,臣以为暂缓开工方为上策。”
秦始皇哈哈大笑起来,“李斯啊李斯,你什么都好,就是考虑问题太过谨小慎微。可以把骊山陵园的数十万刑徒送到筑路工地去。
“那样骊山陵园的进度就会慢下来。”李斯道。
“只要命令军兵加强监管,对那些偷懒者进行严厉惩罚,不会影响陵园的进度。”
“这个……”
秦始皇打断了他的话语:“朕已决定,你就不要再说了。”
李斯见秦始皇态度如此坚决,不敢再劝阻,于是躬身应道:“臣能理解皇上的意思。”
“今日厅议就到这里,二位退殿去吧,朕也该歇息了。”秦始皇说完就半躺在了龙椅上。二人叩首告辞。
李斯和蒙恬离开议事厅,走到宫殿外面的大街上,迎面过来了几个衣衫褴褛、满脸污垢的妇女,背上背着岁余孩子。二人吃惊时,几个妇女一个接一个跪倒在了二人面前。
“长官大人行行好,救救我们吧。”
“长官大人,请施舍些钱吧。”
几名妇女伸出双手望着二人,眼泪滚到脸颊上,泪过处冲出一道痕迹,露出真实的皮肤。
蒙恬怒道:“大胆泼妇,还不快点儿让开道路?”
李斯急忙示意蒙恬不要发火:“几位从何方来此?”
“奴家来自山东颍川郡。”几位妇女齐声说道。
“那为何不在家乡好好种植,过日子,怎么跑到咸阳来乞讨呢?”李斯又问。
“长官有所不知,从去年开始,天气一直干旱少雨,庄稼绝收,饿死的人到处都是,没办法我们才跑到京城来的。”
“那你们的男人干什么去了,让你们这些女人到处流浪?”
“长官不问我们还能挺住,长官这么一问我们就挺不住了。”一名妇女说着便呜呜大哭起来。“我们几个都没有了男人,去年冬天,全死在了骊山工地上。”
“呜呜,呜呜,呜呜……”几个女人全趴在地上痛哭不止。
“好好,你们别哭了。”李斯伸手到衣服里掏出一把刀币,分别放在几名妇女伸出的手里:“我只带这么多了,全给你们。”
“谢谢长官,谢谢,您定会长命百岁,万寿无疆!”
蒙恬也无奈地从衣服里掏出了自己随身带的刀币,他带得多,一连陶了三把才陶完。
“本官把这些钱全分给你们,赶快回家去吧。咸阳虽富,岂是你们居留之所?拿着钱买些米粟,度过难关,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快快走吧。”
几名妇女又叩了几个响头,千恩万谢,而后从地上爬起来,背起孩子,迈着沉重的步伐,转身离去。
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李斯叹息道:“失去男人的寡妇多可怜啊!”
妇女走远了,看不见了她们的背影,二人这才互相道别,各自回府。
从骊山陵园工地调到九原直道的数十万刑徒,被带着脚镣,在军兵的看押下,艰难行走在陡峭崎岖的羊肠山道上。许多人穿的麻鞋都已没了鞋底,麻绳磨断后,随着前进的脚步,鞋帮扫着地上的尘土。还有一些人根本就没穿鞋,赤脚行走,在他们经过的路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殷红的血印。
魏武和张三也行走在这支人群里。他们的双手被反捆着,脚上戴着的绳索比别人的明显粗了许多。因魏武、张三在骊山工地试图多次煽动逃跑,几次也没有跑掉,都被官兵逮了回去。被痛揍一顿后,赶到重体力工地上干活,并被严加看管起来。魏武穿着一件棉絮拉扯多长的破棉袄,袖子一圈开着花——其实只剩了半截袖筒。下面穿着一件破了几个洞,露着膝盖的单裤子。张三比他更惨,上身破棉袄,下身裤子只剩一条腿,光着两只脚,左脚后跟长了一个疮,疮已溃脓,挤破,红白相间的脓水,不断向下渗,他走过的地方明显留下了脚印。一瘸一拐,估计走不到地方,他就倒下了。魏武与张三两个一块儿,并行走着。张三跟不上队,走得很慢,所以身旁的秦兵不断举起手中的鞭子向他挥打。张三嘴里嘟噜几句,但仍然走不动。
“你们这么如狼似虎的催促,他就能走快了?”魏武咬着牙叫道。
“你的皮也痒痒了?让我给你敲一敲?”秦兵吹胡子瞪眼骂道。
“他的脚成了这个样子,你还有一点人心吗?你还是人吗?”魏武和张三都站住不走了。如毡的长发下四束不屈的光,直刺打人者。
“你们想造反吗?我可告诉你们,若在这里造反,你们死定了!上面可是有命令的!”
“死又怎么样?我们活着还不如死呢!”张三叫起来。
此时一位军尉模样的人从后面跑过来:“怎么回事?为何不走?人都聚集到一块儿了。”
“报告长官,这两个囚犯要造反!”
“什么?谁想造反?不想活啦!”军尉吼叫道。
“我们,我们两个!”魏武目光直射军尉。
“呵,又是你们两个!有种,好样的!不过就凭你们两个那点本事,就能撼动我大秦帝国的江山?”
“我们并未要撼动什么江山,我们只是不愿受人凌辱,受人欺负而已!你看看我这位兄弟,脚都烂成这个样子了,你们不但不给包扎、治疗,而且也不让乘坐马车。你看看,他都疼成什么样了!你们这样做还有一丁点儿人性吗?”
军尉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啊,谁让你们是重犯呢!对于重犯还要什么人性?我可告诉你们,没有杀你们是为了强迫你们劳动的,可不是让你们享乐的。几十万人的大调动,大迁移,哪有那么多车坐?我还没有车坐呢,还说你们?岂不笑话!”
魏武气得牙齿咯咯直响,不再说话,二人慢慢转过身向前移动。
军尉狂叫一声:“用鞭子抽打,使他们走得快些!”
虎狼般的秦兵挥起鞭子向魏武、张三抽来,向其他刑徒抽过来。军兵一边抽打,一边还用刀枪指着他们命令加快脚步。
刑徒们个个瞪着滴血的眼睛,个个咬碎钢牙,但没有办法,只能忍气吞声地机械地提着自己的双腿前移。
魏武他们走到了一处悬崖之上,山风从崖下刮上来,从外到里都被刮透了。近处的杂草开始变黄,树叶也露出了秋的气息。虽已到八月,但这里的气温已明显变凉了。
张三默默地跟着他,一步一瘸,每走一步都很吃力,他的脚越来越疼痛难忍。张三的汗出来了,眼角滚动着泪花,小声对魏武道:“武哥,我可能走不到上郡了,我已感觉不行了。”
“别胡说,要坚持住,无论如何也要走到!到那里以后或许会好一些的。”
“我的两条腿已开始失去知觉了,我可能走不多远就彻底瘫痪了。”
“不碍事,挺住,我们只要活下去就有胜利的希望!”
“您别劝我了,与其死在秦兵的刀下,还不如葬身这悬崖之下,更来得干净利索,以后也就不会再受罪了。”
“老弟,你可不能这么想,我们的幸福生活还在后面呢,不久就会到来的。”
“我已经看不到了,我再也没有那个福分了,我等不到了。如果有一天,你能回到老家,请你到我父母的坟头上给他老人家烧柱香,告诉他们儿子无法尽孝了。如果阴间有知,我再回去孝敬他们。”
魏武突然抱住张三,眼泪顺着两腮流下来:“我的好兄弟,咱们为刑徒数年,出了这么大的力,流了这么多的血和汗,到头来还要付出生命吗?上天啊,您睁开眼看看吧,这是什么世道呀!大山呀,你回答我们,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们这么一拥抱,后面的刑徒都聚集在了一起,无法前行。军兵立即跳将过来,挥鞭就抽。
“你们这些狗杂种,仗势欺人,你们不得好死!我到阴间地府也不会放过你们!”张三暴哮着,身体向后一仰,整个人滚下了悬崖。
“兄弟,我的好兄弟,你可走好!——”魏武撕心裂肺般的呼叫声在山谷中回荡,久久回荡——
许多刑徒看到这悲壮的一幕,都流下了眼泪。
忽然,一股旋风裹挟着败叶腐草,越过山岭向山下飞去。
“阿三兄弟,这可是你的灵魂显现?你早点儿回家去吧,千万别在外面游荡,家乡的亲人正等着你呢。”魏武默默地祈祷着,向前走着。
山谷中飘来了一阵歌声,十分凄凉,催人泪下的歌声:
何草不黄,何日不行?
何日不将,经营四方?
何草不玄,何人不矜?
哀我征夫,独为匪民!
匪兕匪虎,率彼旷野,
哀我征夫,朝夕不暇!
有凡者狐,率彼幽草。
有我之车,行彼周道!
……
缥缈,幽远。由远及近,由近及远,逐渐消失了。众刑徒竖耳聆听,叹息不止。
经过半个多月的艰难行走,魏武他们终于到达了九原直道工地的一处山谷里。他们的任务就是把这个山谷填平。
此处有五万名刑徒服劳役。山谷的周围散布着数万名秦军监视他们劳动。若刑徒消极怠工,就会遭到军兵的残酷殴打。
秋末的冷风一阵阵袭来,刺扎着刑徒们裸露的肌肤,人们不由自主地抱紧臂膀,弯下腰去,以躲避冷风的袭击。
魏武的衣服比一个月前更加破烂,脚上的鞋子只剩下后半截,前半截已磨丢了。他用麻绳把前半截的断头一个个接上,重新编织好,总算没有露出脚趾来。
他扛着一块大石头,缓慢但坚定地走来,喘着粗气,将石头扔在沟壑里,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两个刑徒抬着一根碗口粗的木杠,木杠上吊着两个大箩筐,箩筐里装满了土石,两人龇牙咧嘴,抬向沟壑那边。
吃晌午饭的时候到了,刑徒们纷纷放下手里的工具跑到厨房。每人端着一碗糠菜糊粥,散开去。魏武也端了一碗菜粥,蹲到茅草丛旁吃起来。
“长官,这饭食如此之差,有什么营养?还让我们怎么干活?”一个刑徒吃完菜粥拿着空碗对军吏吆喝道。
他这么一吆喝不打紧,引来了十多名刑徒的喝问。
“是啊,这饭一点儿营养没有,以后哪有力气干活?”
“这饭实在太差,还不如在骊山陵园呢!”
“这饭是给人吃的吗?喂狗,狗都不吃!”
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议论不休。军吏站在那里不动声色。倒是厨官不愿意了,从帐篷中走出来,大叫道:“你们嚷嚷什么?有这饭吃就不错了,不饿死就万幸了!我们大家都吃的这个,谁会特殊?长官一会儿也吃这个!”
长官终于说话了:“是啊,我们也想让大家吃得好一些,有劲干活。但是,后勤运输跟不上啊,上头告知,十天以后方能从关中运来大批粟米。这些糠菜还是我们的司务官到附近的村镇上去要的,要不然连这饭也没有,我们只能等着喝西北风了。”
魏武听他这么说,忽地从地上站起,怒吼道:“既然后勤跟不上,为什么逼着我们加紧赶路,使那么多弟兄路上死掉了?”
“这是上头的命令。你们也知道,大秦的法律是不留情面的,若在规定的期限内不能到达指定地点,是要被杀头的。不只你们活不了,就连我们这些军兵也别想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军吏一脸苦恼。
“这么说,这些日子我们就要一直吃这些了。”另一刑徒质问道。
“那有何法?这里穷乡僻壤,人烟稀少,不种庄稼,不知稼穑,向他们要不来米粟的。”司务官拍着两手说道。
“不毛之地,穷乡僻壤,修这么一条大道有何用?”有人嘟噜道。
没人再附和,也没人再说话,喝粥的声音响起。
万里长城修筑工地,刚下过一场冷雨,满地都是泥泞。一名女子在瑟瑟的寒风中走来。她穿着单薄的深色长裙,胳膊上挎着一个蓝底白花小包袱。
走到一群民工近前,女子停住脚步,向一位约四十岁的民工问道:“大哥,您知道万喜良在哪儿吗?”
四十岁左右的民工摇摇头:“万喜良?没听说过呀。”他转身问周围的人:“大家有谁知道万喜良吗?”
周围的人都摇头。“对不起,姑娘,这里没人认识万喜良,你往前去看看吧。”
女子继续往前走,来到一大汉跟前。她看见大个子光着脚站在泥巴里用钢钎敲打石块,脸上扫过一丝痛苦的神情。
“这位大哥,您知道这里有个叫万喜良的人吗?”
大个子抬起头,颧骨高耸的一张脸呈暗灰色,深陷的大眼瞪着女子。女子倒吸了一口冷气,差点吓坐在地上。
大个子咧开嘴笑笑,轻轻地摇摇头。
女子再往前走。在一个山坡上,她从后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喜良哥吗?真的是喜良哥吗?”她自言自语着,加快脚步向熟悉的身影走过去。
“喜良哥,喜良哥,我来了,我是阿妹呀。”
那个熟悉的背影听见背后有人叫喊,便转过身来。女人一下子惊呆了,根本不是万喜良,她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你找万喜良?”那人反问她。
“是”
“一年前我见过他。你是河内人吧?我也是河内人,咱们是老乡,只隔一百多里。”
“是吗?您真的见过喜良哥?”
“对,就在一年前。那天中午,喜良去村里包扎伤口,路过这里,我们打招呼,一听口音是老乡。我叫张七,我比喜良大两岁,我们认作兄弟,我当然是大哥啦。”张七说得高兴:“您是喜良的媳妇儿?”
“是,我叫孟姜女,我们是去年夏天成亲的。才成亲一晚上,第二天早晨刚起来,军兵就到我家把喜良抓走了。”孟姜女说道。“去年秋天,喜良哥写回家一封信,说在这里很好,不要担心他。说地点在雁门关。可一个月前,临村一姓许的到我家说:修长城很苦,可受罪了,简直不是人干的活,不少人都因累、病、饥饿而死。他还说:附近的山沟里到处是死人的尸体和骨头。他是做皮货生意的,经常到雁门关一带收购山货往中原卖。我一夜没有合眼,梦里全是喜良哥遭遇不测的影子。所以,次日我就拿着喜良哥写的信一路寻来,走了一个多月才到这里。”说着,孟姜女流出了眼泪。
“弟妹暂且不要难过。你这一路想必吃了不少苦,一个女人独自跑这么几千里,自古至今没听说过。你先坐下歇歇,我给你到前面打听一下,你先歇着,问完我就回来。”张七说着就往那边走。
“张大哥,我不能歇,我跟着您一块儿去找。”
“那也好,咱们慢慢走,不要着急。喜良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二人边说边走边看,从晌午一直找到日落西山,眼见天就要黑了,也没看到万喜良的影子。
“喜良哥——喜良哥——你在哪里——?喜良哥——你在哪里——!”孟姜女那悲凉的声音在夜幕中回荡。
在山南坡的一处山弯背风处,微弱的星光下,孟姜女蜷缩在一堆枯黄的树叶中,只露出头和肩膀。山岭上的北风呼啸着,干树枝杈被刮得噼噼啪啪乱响,落叶在原地打着旋转。山弯里漂浮着寒冷的气体。
孟姜女身子动了一下,吧嗒了两下嘴唇,脸上浮出了一层喜悦……
朝歌的夏夜,天气很热、很燥,但月光皎洁。孟姜女偷偷从绣楼上下来,走到后面的水塘边上,周围的蝉噪声已经停止,一切都已进入梦乡。她拾起一块小石头向池塘中间投去,“咕咚”一声响,水面腾起几轮细纹,月亮被震得颠波起来。几只青蛙从岸上跃入水中的荷叶深处,两只野鸟也匆匆从她背后飞向池塘的对岸去了。
一阵热风吹来,她顿觉浑身毛孔大张,汗水从毛孔向外直钻,洁白的衣衫被汗水浸湿了,沾在了身上。她向周围审视了一番,确认没有一个人,她走到几棵垂柳树下,脱去身上的长裙,飞身钻到了池塘里。池塘里的水只及她的腰间,她站在水中,不断用双手撩水冲洗,十分舒畅惬意。
忽然围墙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有人大叫:“抓住他,快抓住他,别让他跑掉!”
孟姜女一怔,小声嘟噜道:“深更半夜,又是秦兵在四处抓人。”
他没有理会墙外的事,继续站在月光下往身上撩水。正在她沐浴的十分惬意之时,附近的围墙上闪过一道人影,紧接着听见“扑通”一声,有人跳到了院里。
她惊呆在那里,全忘了自己裸露全身,一丝不挂,正在洗澡。
她正要呼喊,墙外有人叫道:“那小子刚才还在这里,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八成是向那边跑了,走,我们快追!”
一阵刀枪响声过后,脚步慢慢远去。
跳到围墙内的人慢慢直起腰,向池塘边跑过来。刚到池塘边上他就看到了水里立着的孟姜女。明亮的月光下,如玉般的胴体,光滑的肌肤,细长的颈项,缤纷的垂到水里的长发,丰满的胸脯,以及胸脯上挺拔圆润而饱满的Ru房。这一切他看得清清楚楚,一览无余。
孟姜女也看清了这个不速之客,一个陌生的男人,浑身上下全是黑色的。身材高大,魁梧,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她这时想到了自己是光着身子的,于是脸一红立即蹲在了水中,只露出脑袋。
男人见状,欲转身走掉。孟姜女气愤地叫道:“别走,你是何人?”
来人没有逃走,背对着孟姜女小声回答:“对不起小姐,我是无意的。刚才为逃避秦兵追赶,万不得已才翻墙跃入院内,小人实在不知小姐在此沐浴。”
孟姜女从水里走到岸上,擦干身上的水滴,穿上洁白的长裙,走到男人的背后,轻声说道:“转过身来吧,我已穿好衣服。”
男人慢慢转过身,面对近在咫尺的孟姜女,他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山乡小县竟有如此绝代佳人!
“怎么,看我的长相还可以吧?”
“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但是,你必须对我负责。”
“负什么责?”男人不解地问。
“按我们这里的规矩,男人看见了女人的身体、**,他就得对女人负责。”孟姜女目光注视着跟前这个高大的男人。
“怎么负责?”
“你必须娶我!我的身体可是从未让任何男人看见过,你是看见的第一人。”
男人苦笑道:“你放过我吧,小姐,我是修筑长城的刑徒,我自己还顾不了自己,怎么照顾你呀。再说,你嫁给我要吃很多苦,受很多罪的,我不想连累你及你家人。”
“哈哈哈,这是哪里话,什么连累不连累的!”随着笑声走来一男一女老两口。
“爹,娘,您二老怎么来了?”孟姜女躬身施礼。
“我和你爹听见这里有人说话,所以才跑来看个究竟。”孟姜女的母亲高兴得合不拢嘴。
“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氏?”孟父问陌生男人。
“在下万喜良,家居河之南大梁。”
“家中还有何人?”
“父母早亡,家中并无他人,我跟叔叔过活。去年冬天被官吏无端逮捕,押送到长城工地修筑长城。因不堪官吏的殴打,不堪忍饥挨饿,所以就乘官兵不备,偷偷跑了回来。”万喜良眼中闪着泪花。
“多可怜啊,她爹,苦命的孩子。”孟姜女的母亲眼泪也出来了。
“那你今年多大了?”孟父问。
“二十岁整,才过去生日。”万喜良答。
“正好,我女儿年方十八,你比她大两岁,十分般配,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许配你为妻如何?你是否愿意?”孟父道。
“小的求之不得,但身为刑徒,自身难保,怎好连累全家呢?”
“好啦,就这么决定了。今晚你们二人就成亲入洞房!快到前院去,给你们举行婚礼。”不由万喜良再推辞,孟父便拉着他向前院走去。
红灯高悬,烛光映天,全家老少齐聚于祠堂之中。万喜良扔掉了那套又脏又臭破了几个洞的黑棉袄,换上了崭新的土灰色的长袍,发髻高高挽起,小伙子简直变了一个人,精神抖擞,气宇轩昂。孟姜女换上了一套崭新的鲜红的长裙,脚穿绣花鞋,发髻上插满了红红绿绿的花朵,还有欲飞的蜻蜓、蝴蝶。脉脉含情地与万喜良拜天地,拜列祖列宗,拜高堂,夫妻对拜后,二人手拉手走入了洞房。
正在熟睡中,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他们惊醒。二人翻身下床赶快穿上衣服,但秦兵已破门而入。五六名秦兵直扑万喜良,一阵拳打脚踢之后,将万喜良用绳子捆上,架起就往外走。孟姜女大叫道:“你们这群畜生,放下我的万郎——”
一阵狂风吹来,将孟姜女身上树叶全部卷走了,孟姜女惊醒,她忽地坐起,揉揉眼,扭头向周围看看,只看见微弱的星光下树木摆动的影子以及山岭的轮廓。她摸摸小包袱,仍在身上,便从树叶里站起来,迎着呼啸的北风,坚定地向长城顶端攀去。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民工陆陆续续往山顶上的工地赶。孟姜女继续寻找自己的“万郎。”
张七走过来小声说道:“弟妹呀,我就不能跟你一块儿寻找了,监工会不愿意的,你自己去找吧,不要慌,工地很大,人很多,听说有百万之众。找着喜良后给我说一声,咱可是老乡啊。”
孟姜女告别张七继续向前找。她逢人就问“您知道万喜良在哪儿吗?”“您知道万喜良吗?”一个挨着一个,但没有一个人知道万喜良的。
近午时分,她遇到一个扛着扁担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民工。
“大哥,您知道万喜良在哪儿吗?”
民工因为离人群较远,所以敢与孟姜女搭腔:“万喜良已经……”说着眼泪流了下来。“他死得好惨啊,在抬石头时,绳子断了,当时他在下坡处,石头砸断了他的双腿。但监工不给医治,伤口化脓生蛆了。那么热的天,能不生蛆嘛!”
孟姜女听着,浑身打战,眼睛盯着他。
“后来浑身长满了蛆,工友们要求给他治病,送他回老家,都被监工拒绝了。这帮狗监工根本不把民工的死活放在心上,比豺狼还狠毒!”
“我的喜良哥,真是受罪了。”孟姜女泪流满面,默默地呼喊着。
“喜良临死强支撑起身体,背靠在墙上,把自己的衣裳里子撕下一块,咬破指头写了四个字。正好我去看他,他偷偷把写有血字的布递给了我,嘱咐我一定把它交给你。他相信你一定会来找他。给,这就是喜良的遗物,千万不能让监工发现!”
孟姜女接过丈夫的血书,展开一看,上面写着四个殷红的大字:暴秦必亡!她迅速将血书藏进了自己衣服里面的贴身处。“那喜良哥的尸首在哪里?我一定要找到他的尸首带回家去。”
“那不,就在那里,城墙下那些白骨。监工不准掩埋,所以谁也不敢走近。”
孟姜女哭喊着“喜良哥”扑向白骨。眼前的景象让她惊呆了: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抛尸场,到处都是白花花的尸骨、头颅,旁边还有几堆野狗或者狼的粪便。几具未完全腐烂的尸体,即使在阵阵的寒风中,仍然能闻到刺鼻的恶臭。
孟姜女两眼被泪水模糊着,充溢着,默默地哭泣着:“喜良哥,我的喜良哥呀,哪个是你呀,哪根骨头是你的骨头?你能告诉我吗?。”
她围着抛尸场走了一遍又一遍,累累白骨中无法找到万喜良的骨头。她突然想起了母亲曾经说过“滴血认亲”的故事。“不知我的血能否灵验?”她伸出自己的右手,把中指尖放在嘴里咬破,鲜血流了出来。
“喜良哥,果然是你,遇到妹妹的血就立即溶进去,妹妹方可收你的骨头。”
她举着自己的手,将鲜血滴在一根根骨头上。前三根骨头不溶她的血,她跪下去,默诵道:“喜良哥,妹妹来看你了,如果是你,就把妹妹的血吸进去。”还真灵,第四根骨头很快就把血溶进去了,她急忙捡起来放在一旁。接着继续找,凡是把她的血溶进去的都被她捡出来放在一边。就这样她用自己的鲜血和着泪水找遍了整个抛尸场,一直找到日落西山。
她跪在地上,对着白骨哭啊哭,直哭得天昏地暗,直哭得乌云翻滚,直哭得狂风怒吼。忽然,“轰隆”一声巨响,长城被她哭倒了一大段。她顺着倒塌的长城看去,处处都是裸露的白骨。整个万里长城似乎就是用白骨筑起来的!
孟姜女打开包袱,把一根一根骨头包好,站起身,擦干眼泪,背上包袱一步一步走下山去。她的脚步是那样沉重,那样缓慢。
风中传来万喜良的哭声,呜呜——呜——
风中传来孟姜女的呼唤声:喜良哥——,万郎——
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终被风声所掩盖……
孟姜女那带着哭泣的呼唤声飘到了九原直道工地上。这时已经是十一月天了。刺骨的寒风怒吼着,如一条条钢鞭抽打在刑徒们的脸上、手上、身上。
天阴沉沉的,刑徒们举着镢头在使劲刨开冻得结结实实的土,一镢头下去一个白印。
北风越刮越大,天越来越阴沉。不一会儿天上飘下了雪花。雪花中还夹杂着雨点。雨点落在草上、地上、树上,被风一刮,都结成了黑亮亮的冰。
“天上下黑雪了。”两个刑徒抬着箩筐边走边说。
“天下黑雪,多死人,不饿死,也冻死!”
“我的手和脚全冻烂了,鼻子、耳朵也冻裂了。长官说要送棉衣帽到工地,怎么半个月了,也未见一件棉衣呢?”
“或许是说说算了,骗我们的吧。”
“这么冷的天,没有棉衣怎么办,我们还不得冻死在这里?”
“不行咱们就逃跑吧,我看不逃跑不行了,肯定要死在这里!”
“哪那么容易,各处都有军兵把守,我们怎么跑?再说了,即使跑出去,周围几百里没人家,我们还不得饿死?”
两个人走着说着,过去了。
天渐渐暗下来,漫长而又寒冷的夜晚降临了。刑徒们挤在简易的帐篷里,互相取着体温。
半夜时分,风更加凶猛,雪更大。暴风雪把整个山谷似乎都要埋住了。
长官从雪洞里爬出来,大声吆喝道:“都起来,快起来,活动活动,不然大家谁也别想活!快起来,快爬出来!”
他叫喊了多时,也未见一个人从雪中出来。他立即返回到军中,命令军兵扒雪救人。大批军兵穿好棉衣棉袄,穿上棉鞋、戴上棉帽棉手套,跑到刑徒们居住的帐篷前,扒雪救人。
一个个帐篷被扒开,但他们发现刑徒都不会动了。士兵跳上去摸摸,尸体已经僵硬。
魏武居住的帐篷被扒开了。魏武正拼尽全力向外爬,爬了两下就趴在雪里不再动弹了。两个士兵过去摸摸他的口鼻,已经没有了呼吸。他的头发上、脸上、胳膊上、手上、腿上、脚上全是冰。
仅仅发现的唯一的一个生命也停止了。
雪仍在没命地下,风还在怒吼,山谷空荡荡的,死一般沉寂……
公子扶苏和将军蒙恬来到雁门关附近的长城工地,看到城墙全倒了,大为吃惊,忙问监工:“怎么回事?”
监工结结巴巴回答:“启禀殿下,昨天有一女子名叫孟姜女,千里寻夫万喜良。万喜良已死亡一年多了,她抱着万喜良的白骨哭啊,哭啊,哭得死去活来,竟然惊动了上天,只听一声巨响,长城倒了八百多里!”
蒙恬说道:“竟有这事?够离奇的!”
扶苏急责问:“人死了为何不掩埋,怎么让尸骨露在外面?这是谁让干的?”
监工说:“不是不掩埋,是埋不及,死的人太多了,有时一天就死几百人,怎么埋呀,再说埋人也占用劳动力,影响工程进度啊。这么一扔,狼拉狗啃,省劲多了。”监工说着竟得意起来。
扶苏骂道:“混账话!你这么做是在破坏大秦的江山,你懂吗?来人!”
随从的几名军兵走过来:“殿下请吩咐!”
“这个人给我重打一百军棍,关押起来,三天不给吃的,谁也不能给他治伤!有违反者同样下场!”扶苏大声命令道。
监工被几个军兵推到一个大石头上执行一百军棍。不久“啪、啪”声传来,其中还夹杂着“哎呦”声。
蒙恬对副将王离道:“立即传我命令,所有监工必须善待民工,民工患了病要积极治疗。如有不听者,处一百军棍!”
王离领命布置去了。
公子扶苏独自一人站在一段倒塌的长城的断壁前,望着眼前的情景他不禁喃喃自语道:“大秦气数已尽,大秦就要完了。”
他仰天长啸,眼角滚出两滴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