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宁七年四月二十三日丑时末,正是值夜的军士最容易疲倦的时刻,沧州的西城门从里面悄悄地打开,将战马衔枚裹蹄的燕州军悄无声息地疾驰而入,迅速控制了北城门,李昊天率大军长驱直入,并没有费多少周折,就将仓促赶来的万良璧斩于马下。
被围十日的沧州城悄然告破。
天明,将各处都安排妥当的燕州军将领聚集至将军府议事厅,一夜未睡的众人都是精神抖擞。听完军报后,李昊天着人请了万璞存进来,他是原沧州守将万江浪的嫡长子,这次献城即是他之所为。
萧遥听到轮椅在地面滚动的辘辘声,然后,两名亲兵连人带椅将万璞存抬进了议事厅。抬眼看去,却吃了一惊,轮椅上的人形容瘦削,发间杂有银丝,颧骨突起,眼窝深陷,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明亮得灼人。
据她所知,万璞存应是年不到三旬,想是体残之后深受打击,只如今看来,却并不颓废。
“家父生前曾对我言,燕州李定元,勇武过人,胸襟博广,心有大志……”万璞存坐在轮椅上拱手为礼后,侃侃而谈,他已是半个废人,此次与李昊天的会见,决定着他今后的路能走有多远,因而极其慎重其事。
萧遥曾与万江浪见过两回,万老将军老成持重,却不并善言,没想到他的长子竟如此口才了得,且思路清晰,亦有不俗之才,只因被庶弟勾结梁国朝中魅魑设计要害自己,他与万老将军一起,被庶弟视为上位的挡路石一脚踩入泥泞……倒是可惜了。
不过,若非如此,万老将军也不会在短短几个月内就悒郁而终。万良璧顾着名声,留着万璞存性命暂时不下手,依旧软禁,倒让万璞存寻着了机会。
趁着沧州城被围,无人有暇关注锁在地牢中的犯人,一面趁乱在燕州军攻城之时射出了献城书,一面令心腹偷偷救出了被关押在府中地牢的林小虎等二十余名锦城军的低级军官,将养了两日,在约定之日一举发动,夺下了防备稍虚的西城门,迎了燕州军入城。
李昊天深惜万璞存之才,不计他身残,请他就了亲随参知之职。万璞存谢了,又与燕州众将正式相见了一番,及至萧遥,更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待众人散了,李昊天又独留了萧遥下来,沧州既破,燕州军就如一枚钉子楔入了梁国境内。如今,倒是可暂停南下,考虑往西横扫,拿下锦城,才方便连成牢固一片基业。
萧遥心念锦城甚久,怕李昊天忌讳,一直未与林真武联系,只隐约听闻一些锦城的事体。如今见锦城之事已摆上议程,自是当仁不让,应诺了先去劝降。
两人计议罢,气氛便轻松起来,萧遥与他日渐随意,见他对自己锦城之行略有担忧,想起方才万璞存先捧给他的一叠高帽子,戏谑笑道:“将军如此勇武,只须虎躯一震,管教四方英豪纳头拜倒……”
李昊天又好气又好笑:“小狐狸皮又痒了想讨打么,竟敢消遣我来!”他与萧遥闲暇时亦私下比试了几回,萧遥不敌他力大,寻着破绽倒也能平手,无隙可觅了,就仗着身法灵活腾挪躲闪,却如泥鳅般滑不溜手,让他一时也无可奈何。
萧遥却自也知趣,再不提与他比试之事。今番见他威吓,跳将起来立在门口,转身故意拍着胸口道:“唉呀,昊叔叔好大的王八之气,吓煞人了,我好怕呀!”
她故意将“王霸”说成“王八”,又是一声“昊叔叔”,戳得李昊天额上青筋绽起,方才“哈哈”一笑,施展轻功一溜烟晃走了,先前嘱了林小虎等人先好好休息,此刻估计醒了,刚好去探望一番。
李昊天目光灼灼地见他去远了,方才有些失落地收回视线。经萧遥一番谑笑打趣,放他远离的那一片不舍愁绪似乎被冲淡了几分。
这些日子,他仔细观察到萧遥确实长得有喉结,但每次有意无意地与他贴近了,似乎总能嗅到他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香气,清清淡淡,不似任何一种熏香,有时他都会怀疑这香气是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只是,他含笑看向自己时,一眨眼,那排浓密挺翘的长睫毛就如蝴蝶般轻颤,让他觉得小狐狸在用尾巴尖儿上的绒毛轻轻搔着自己,搔得自己的心痒痒的,酥酥的……
私下里,他也隐晦地探过陈述的口风,陈述在心里是觉得萧遥年纪小,有本事又不骄纵,“放谁家里,有这样的厶弟,当兄长的不可着心里疼呢?”陈述是这样说的,当时他亦深以为然。
只是,过得一段,他又觉出,他于萧遥,于疼弟弟的那种似乎还是有些不同,有些说不出来的差异……李昊天突然涌起一个念头,难道自己有那方面的爱好趋向,只是原来一直没有发觉出来?
李昊天不由得深深苦恼起来。
苦恼的不只李昊天一人;梁国上京,梁王曹英看着朝堂上吵成一片的朝臣们,不由得又沉沉叹了口气。
他只是想趁机将萧遥的羽翼剪短一些,让他扑腾不了多高而已,怎的形势就变成了这样?!
先是萧遥反了,降了燕州,现在沧州万璞存也反了!这些一个两个狼子野心的东西!
万璞存已是鳏夫,妻丧后因军务忙碌,且无人操持,一直无暇继娶,又无同胞兄弟。
如今上京中只得万江浪的二房夫人,及些庶出子女,虽是万良璧的生母,只万良璧这蠢物,居然在眼皮子底下被赚开了城门,着实可恶!
萧遥已出族,他生父安平侯正在南城戍守,嫡母是玉相的嫡女,这边不能动,那万家还动不得么!
思及此,曹英沉了脸色,懒得再听朝臣们争论,将手一挥:“够了,传孤王旨意,万良璧守城不利,着令抄没家产,破锋将军府七岁以上男丁悉数押入天牢,择日斩首,女眷全部没入奴籍!”
朝堂顿时安静下来,兵部尚书管仁昕犹待进言,右相鲁俊生急以目止之,管仁昕只得暗叹了一口气,默然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