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房中用的均是牛角宫灯,防风,只透出的灯光更显苍黄。萧遥枕手躺在床上,听着舱外江水暗流的声音,心思一重重浮起。
本只以为杨政是世家大族的子弟,如今于杨源一番试探,那厮身份地位必然不一般,如此年轻而心机狠密,还可能身居高位,淮州还有哪位青年才俊?且与杨姓有关……
萧遥有些后悔为了安全和机密行事,没把那本淮州探事节略抄录一份带来了,如今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淮州还有哪位年轻政要与杨姓有关。
总不会是虞立明罢,他如今统率大军驻守定城,还在寻机图谋掠食梁国的疆土,如今燕州天旱,不得出兵,正是他挥军攻梁的好时机才是,十之**不会离开定城,且自己扫过一眼淮州节度使的夫人应是姓樊,并不姓杨。那此子究竟是谁?
此女究竟是何人?年纪虽幼,心机却深,行事狠辣,虽为江湖女子,颇有军中之风。偏军中怎可能会有此等奇女子?杨政也正坐在椅上细细思索。
淮州一带为南地,房中术喜用游龙椅助兴,燕梁等北地却是不甚常见此物,此女于此中人事一点不通,却是武功颇高,与老段几人也不相上下,莫非是北地哪处隐居门派尽心培养的亲传弟子?
萧遥轻轻转动承蕊,捻熄了灯芯,揭过被子盖上:既然探不出想不出,便不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且安稳到了会宁就行,也莫再节外生枝罢。
杨政拈起紫毫小管,挥笔在册上密密记录:六月初一,至定远码头途中遇一女,年约十三四,自称陶姓名青青,武艺高,行事狠辣,人机敏而年幼不知人事……
扬扬记下事体,杨政方搁了笔,净了手面上床:此女怪异,然则只要她按约行事,尽快到了会宁,也由得她行去罢……
因船上无聊,萧遥和陶菲菲多是在舱房中打坐修习内功,偶一出来透透气,众人倒是相安无事。只萧遥发现,此方艄是昼夜皆行,且六帆尽数拉起,若遇江中急流,则下两侧沙篮,并不稍减速度,想是杨政确有急事要赶回会宁;如此算来,到会宁也只需十余日即可。
萧遥心中颇慰,这日用毕晚食,与陶菲菲携手倚在甲板的船舷边欣赏落日风景,因天气渐热,白日渐长,江云被晚霞映得一片通红,久久不褪,暮鸟归林,雏鸦待哺,兼之两岸猿声高啼,热闹了好一阵方才渐渐消迹。
红日也慢慢落下山背,天光渐暗,夜星浮显,弦月尚未出天庭,江流之上除了水声外,只觉得说不出的静谧昏暗。方艄上渐次挂起灯笼,点点暖光照着大船前行。
萧遥正对陶菲菲耳语:“这江中就没有暗礁么?他们日夜倒班赶路,夜里摸黑行船,倒也不怕出事?”
陶菲菲一身湖蓝衣裙,懒懒倚在舷边,整个人似要溶进初临的夜色里,看着前方黑黝黝的水面,想了想说:“想是用了极熟的舵手,在江上常来往惯了,闭了眼都知如何行驶。”
萧遥正待点头,忽然伸手将陶菲菲一拉,一只羽箭“嗖”地自陶菲菲耳边擦过,“咚”地一声钉在舷梯上,尾翼犹自颤个不停。
这一箭如撩开了帷幕一般,早有人将船上所亮的灯火尽数熄灭。萧遥夜视颇好,见杨政身边那段姓的三名护卫已立于舱顶,手持军中常用的角制大弓,于暗中听音辨声,回射了一只只长箭出去,但听得江面周围惨声不断,竟是箭箭皆不落空。
只须臾,便有铁爪勾上舷边,萧遥自陶菲菲手中接过药包,沿舷向外扬洒,听得惊呼声落水声不断,方带了陶菲菲掠进二楼舱房,从枕畔取了唐刀在手,嘱陶菲菲持剑潜在房中勿出,方飞身而出。
此时已有十余黑衣人攻上船头甲板,插了火把,身手甚为敏捷,底舱冲来的船卒与之相斗,竟多有死伤,拦之不住。萧遥唐刀出鞘,纵身扑近,却如杀神一般顷刻旋刀斩下两人头颅,瞬间扭转局势。
剩下十二人见她来势凶猛,打个唿哨,竟按九宫困龙阵的方位结了个小阵欲将她团团围住,脚步轻错间,九把兵器已暗藏阵中隐现杀机。
想人多欺负人少么?那就莫怪你们技低不如技高!萧遥一手持刀,一手弹指连发,一过一息,九枚暗器已分射九星方位,只力道并不很强,被结阵的黑衣人用武器纷纷拦下,碎裂开来。
众人正轻觑小姑娘腕力不足,只一呼吸,突有一人嘶道:“有毒!”十二人却如下饺子般,砰砰倒了十人,另有两人因内力深厚,屏息得快,并未吸入多少毒粉。
趁你病,要你命!萧遥更不疑迟,猱身突进,双手持刀连环劈斩,已如割稻般斜斜斩下那两人首级,听得后甲板还有厮杀,也不管那些受伤惊在原地的船卒,手腕一翻,将刀锋上的血珠甩去,径向后方杀去。
才拐过舱房一角,斜斜瞧见后舷处段氏三兄弟居中拱卫的一人,正扬手向下洒药,忽被一条铁索勾上手腕,一翻身拉下船去,只余得一片衣角一晃飘过萧遥眼中,却正是蓝色!
萧遥大急,陶菲菲武艺平常,若被掳去,凶多吉少,顾不得想太多,脚下一顿,一个倒飞一鹤冲已跃下舷追去,耳畔已听得段氏兄弟一声惊呼:“主上!”
萧遥急冲中注目细视,果见被拖在小船上的那身蓝衣正是杨政,只收势不及,既追下来,又应了人家襄助一二,总不好意思众目睽睽之下又跃翻回去,见他身上已被缠了四五道铁索,干脆借下冲之势运气劈斩,当当几声劈断了四道铁索,又一刀逼飞了剩下还持索的黑衣人。
杨政大喜,急抖身上的铁索,却不意萧遥不惯小舟摇晃,立足不稳,一手紧抓住他的衣襟,一手持刀下抻。她这柄唐刀虽不是惯用的那柄宝刀,却也是精选的利刃,一抻之下,小舟薄薄的底板登时刺穿。
萧遥不禁傻了眼。偏头顶一声“主上,我来救你!”段三已经暴喝跃下,双足分踏小舟两舷。小舟被水渗入,再受两侧外力,咔嚓一声居中裂开,三人顿时落入江中。
萧遥水性极差,仓促间弃刀抱住破损的浮舟,只被江水一冲之下,竟被杨政身上那根未断的铁索缠住了腰,正要解开,杨政已在耳边提醒:“小心水鬼!”
此处已被大船上的火把照得明晃晃,只见周围十余艘小船上的人纷纷跳入江中,一手泅水,一手持利刃逼来,萧遥急喝道:“一起对付!”屈腿自靴筒中拔出匕首,凝神待之。
想是段大段二两人又在方艄上引弓,随着长箭破空之声,浑黑的水面上不时洇出一团暗红,游近的黑衣人便在江中无声无息地消失。
“注意水下!”杨政说罢,一头潜入水中,萧遥不及防备,被拉入水中呛了几口水,也不知道是否杨政已在水中结果一人,呛咳中只觉得一股血腥气。
两人腰间铁索绷得紧紧,俱不好施展手脚,萧遥用匕首连斫几下,在水中一时还未斩断,便又有敌人潜水来袭。无奈只得趁杨政冒头换气时,向他做个手势,杨政会意,一手拉过她腰间铁索,带她一同下潜。
水下视物不清,萧遥反手搂着杨政的腰,闭气听着水流声,但有异常便一击刺去。因两人配合,水下亦击杀了四五人。待憋不住气上浮之时,两人才恍然发觉,已随江水急流而下,离方艄渐远,只隐约瞧见船头火光一点。
萧遥从未在水下拼杀过,已觉力疲,渐眨眼间便不见了方艄火光,心中发慌,收了匕首拼命划水,手足更觉沉重起来。
“别慌。”杨政轻轻搂住她的腰,如今他俩还被铁索相缠,一人若沉,另一人难得幸免,“若乏力了便放松身体,靠着我便是,我们往下游慢慢靠岸。”
萧遥亦知此理,放松了身体,任他轻托着自己的腰肢,随着慢慢顺水下游,向岸边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