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真人正寿之日,果然清虚观中客流如织。萧遥和陶菲菲两人于江湖之人多不相识,不似旁人那般呼朋唤友,扎根儿地高谈阔论诸如龙头帮一夜之间覆灭之类的江湖密闻;因而甚觉无趣,两人偷偷溜了出来。
因见清秋也要打理事项忙得脚不沾地,不敢累她相陪,问了后山的大致路径和景致,两人挽手往后山而去。
时已盛夏,山中虽草木茂长,因有人居住往来,已踏出一条较为平顺的野径,于陡要处还筑了青石为路,一路行来,并未感觉到山林的阴寒,从枝叶中漏出的细碎阳光晒到两人身上,更平添了几分暑热。
上得清峨山顶,竟是一片平缓之地上还矗立着一段金顶之峰,只是险石蔓藤,并无路再上。萧遥绕到金顶背面,果然看到有两亩大小的一洼水池,想就是清秋所言的接天池了。
山顶凉风吹得水气扑面而来,一时烦热尽解。萧遥大喜,忙唤陶菲菲快行,两人立于池边,见只种得十余枝荷花,圆叶田田如盖,小荷犹裹尖角,虽未盛开,风情已婉约至极。
两人见池水清澈见底,双手掬水净面,觅了树下阴凉处一块条石坐了,放眼峰外,还有几座山峰围在两侧,便如拱卫主峰一般,山形多如笔削,险峻异常,却是上不得人去。
萧遥一览众山之势,与陶菲菲笑语:“此处却与我们那边的山大不同,山形秀美,多只一两峰,不似我们那里山脉雄浑,连绵不绝。”
正说着,见又有人来,一青年男子负着一老妇上得山来,却是昨日在疏影院中廊下遇到的那人。见她两人先在此处,含笑点头致意,将背上所负老妇小心放下,扶着她走进阴凉之处。
老妇人见树下立着两个俏生生的姑娘,心中就是一喜,待两人与她客气见了礼,竟捉住两人攀谈起来。
陶菲菲倒也罢了,萧遥只觉得内宅妇人所见的一些鸡毛蒜皮之事,听来甚是无趣,慢慢地偷偷退远些,倚着树干将随手摘来的草叶编织起来。
忽觉身边有人靠近,却是那男子也悄悄地蹩将过来,见她抬眼看来,略有些尴尬无奈的笑笑,轻声解释:“我娘年纪大了,有些爱唠叨……”
萧遥笑笑表示理解,略让了让给他腾了点阴影的地方立足,手上不停,一只青翠欲滴的草蚱蜢就出现在手中。
男子不由惊奇赞道:“姑娘好巧的手。”萧遥见他看得目不转睛,将手一摊递至他面前:“你喜欢,那就送你顽罢。”
男子略一迟疑,伸出手来自那雪白的小手中轻轻拈起那只翠玉般的草蚱蜢,看着萧遥正欲开口,老娘已在那边唤了声“元宝”,歉意对萧遥笑笑道“多谢”,走近前去。
老妇人忙拉了他的手向陶菲菲介绍:“这是我儿元宝,还请陶姑娘也为他诊诊脉息。”却是攀谈之下陶菲菲觉得老妇人为人不错,一时手痒,替她号了脉息,说了诊疗之法,老妇人更觉欢喜,又唤了儿子近前来。
元宝不动声色地将手缩了缩,笑道:“娘,我身子一向康健,上月刘太医才诊过平安脉,还是不用劳动陶姑娘了。”
陶菲菲也懒得再多事,见他面色红润,并无暗淤,也随口说了几句场面话,言他六脉调和,必是龙精虎猛,老夫人不必担心云云。
见老妇人被逗得笑着合不拢嘴,也怕再被扯着闲聊下去,忙拉过萧遥,言说还要准备行装,匆匆告辞下了后山。
见两个陶姑娘走得远了,老妇人才嗔怪地瞪了自己儿子一眼:“此次来既是为真人祝寿,也是罗天师说你此来会有红鸾星动,或有桃夭之喜,你倒好,整天闷着不出门。
好容易陪我上这金顶一趟,恰恰地有缘遇上陶姑娘,你偏做个锯嘴葫芦不开声,平日里那般地能言善辩都到哪里去了。
若与姑娘家肯那般能说会道的,我怕是孙子都爬满炕了……”
元宝无奈摸摸鼻子,不敢反驳一句,只满面堆笑地哄着老娘,手心里虚虚握着那只草蚱蜢,生恐不小心被自己碰坏了。
萧遥一俟往山下走了,看不见那老妇人的身影,方才伸手拍拍胸口后怕道:“天哪,那老夫人真能侃!姐,和你可真是半斤对八两啊。”
又想起那老妇人将儿子唤去的情形,倒如让两人相看一般,忍不住扑嗤一声笑出来:“喛,倒真像是乌龟看王八,看对了眼。莫不是想让你作那元宝的媳妇来着?”
陶菲菲气得一手拧了萧遥腰间软肉微微一转:“小鬼头,死妮子,倒消遣起我来了!谁是乌龟,谁是王八,今天你不给我说清楚,我就跟你没完……”
萧遥连忙呼痛,又笑着讨饶,一路笑闹着下山去了,浑然不觉路边十余步的灌木丛中匿了三人,见两人走远,一枯瘦男子站起身来,恨恨道:“就是她们没错!”
第二日清晨,陶菲菲和萧遥一早起身,收拾了行装,径往正院来向太一真人辞行。太一真人问了两人去向,不由踌躇道:“弥净峰天岳真人虽与我同为道宗,却是很不好说话;且雪铃兰为他弥净峰独有,此事便是我也偶尔间才得知。那老儿生性吝啬的紧,怕是不会予你们所求,只会推说峰上并无此物。”
思虑半晌,忽忆起早年曾从天岳真人一名画师好友手中得来一物,唤了陶菲菲和萧遥两人齐至书房,自箱底翻出一轴画卷,铺于案上展开了,却是一幅弥净峰全景图的工笔画,将山上各处细细画明,一草一木,如临真境。
太一真人让两人细细记了各处地势路径,又指点说雪铃兰长于弥净峰侧峰半壁悬崖边,为弥净峰禁地,等闲之人不能得上。
两人谢了又谢,又收太一真人予莫等闲的回信及回礼之物,这才取马离开。
一番耽误,待赶到半途,已近中午,两人于路边茶寮略作休整,随便用了些汤水果子,复牵马前行。茶寮中也走出四人来,骑了马不紧不慢地缀在两人身后,似是同路。
萧遥听着身后马声,心中醒觉情况有异,与陶菲菲打了个手势,两人各持了武器在手,暗暗做了戒备。
果不其然,两人行至一处山隘,听得一声铃响,前路上突地拉起一条绊马索来,萧遥一骑当先,眼尖手快,紧急一提缰绳,沙暴纵身跃起,萧遥回手一撩,将绊马索一刀斩断,径直驱马冲入前路拥来的人群中。
所过之处,刀如电闪,血光迸溅,前来偷袭的众人一时措手不及,竟教她杀出一条血路。陶菲菲纵马紧跟,一手持剑握缰,一手从鱼皮袋子中抓出一包药粉漫天撒出,那本为萧遥所伤的众人顿时厉声惨叫起来,不过片刻,浑身乌青,再无声息,已是中了剧毒身亡。
跟踪在后的四骑本来在绊马索起时,正等着两女被绊个葫芦打滚,再催马从后掩杀,见突此变故,急扯缰勒马,逡巡不敢前行,从怀中取出个小竹筒来,打了火石点了引信,“呯”地一声,一团红烟爆上高空。
山隘之处无旁路可走,萧遥和陶菲菲不敢停留,听得身后信号爆响,急催马快行。听得后面叫杀之声,想是侥幸未死的那些人也不管伤员,先行追了上来,口中还乱纷纷叫着:“快追,兀放那两名妖女走脱!”
萧遥不禁心中纳闷,不知何时又招惹了这些江湖之人,怎的会叫自己和陶菲菲妖女?只当下紧急,无暇细想,忽听耳边有破空之声,急挥刀一格,“当”的一声,却是一支劲弩自右前方一株大树上射出。
萧遥自马上抽身跃起,刀锋直劈树上那人隐匿之处。那人不想此行危急时刻,萧遥不打马狂奔,反而与他厮杀,仓促抽了腰中匕首格挡。
他本善弩,惯于暗中偷袭,只盼挡得这一下,他便施轻功遁远,撑得追兵来援亦可。不意萧遥手中唐刀锋利,且运了真气,一刀劈下,竟是连匕首带人都削为斜斜两半。
萧遥也不管身上血迹横溅,自死人身上取了弩箭,一翻身跃下树,向前追去。沙暴甚有灵性,主人既离,它便奔势稍缓,只与陶菲菲所骑之马并驱。
萧遥追了上去,却跃上陶菲菲身后,沉声道:“换马,把药给我大半。”待拿了药,双手举了陶菲菲的腰身一抛,稳稳抛于沙暴背上。
要紧物事都放于沙暴身上所负的行囊中,萧遥心中无惧,眼睛注视着前方:“我驱马先行带你突围,冲出后你勿须管我,只管向前,我脱身后自会来弥净峰寻你!”
陶菲菲“嗯”了一声,萧遥说要突围,必是料知前方还有强敌相阻,心知若自己在,只会成为拖累,将手中湿汗暗暗在衣上揩了,握紧缰绳。
沙暴乃千里良驹,不比陶菲菲座下寻常马匹。当日萧遥因入不周山,不便带马,亦不忍杀之,将它放于不周山下,嘱它自活。它自野外觅食,于山中逡巡不去,日日在萧遥放马之处转上几圈,犹待主人回归。
萧遥既降,燕州军开拔进攻沧州时,有斥侯探知不周山下有良驹出没,萧遥于帐中听到,前往探视,见果然是沙暴,心中大为激动,沙暴盼得主人归来,亲热地舔了她一脸口水。
人马自生死之境历患难而出,心意甚是相通。此刻见萧遥骑了另一驹鞭马疾驰,心知紧急,“咴儿”叫了一声,控制节奏,恰恰地距萧遥一个马身的距离在她身后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