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近隘口,果见黑压压的一众人等厉兵以待,萧遥持弩骤然而发,箭箭穿喉,一时间热血飞溅,偏喉破而一时不能遽死,只嘶声痛号,死状甚惨。
众人一阵心惊,阵脚骚乱,有人大呼出声:“果然是妖女,恁地狠毒!大家一起上,便是她武功再高,蚁多也咬死象!”
话音刚落,早有热血的往前冲来。萧遥将手中射空的弩箭一抛,马势不停,刀如飞蝗密舞,护着身下马匹撞入人群不受兵刃所伤,一手药粉洒出,周围又是倒了一片。
身后追兵也至,见此情形大呼:“妖女手中有毒!大家离远些,千万别近身,用暗器招呼!”
萧遥已杀出一条血路,待陶菲菲冲过,调转马头拦截追敌。手中唐刀抡得飞轮似的转,只听得叮叮当当,牛毛针、暗青子、梅花镖等等,也不知拦了多少下来,如雨般落将下来。
偷回首见陶菲菲已然不见身影,心中略定。此时胯下马匹前蹄已然受伤,再也站立不住,前腿一软倒要跪倒下来。萧遥就势一滚,欺身近前,又是几包药粉洒出,逼得众人躲避不及,又有数十人中招。
只听得身后一条岔路上蹄声的的,旋见数十骑飞驰而来,当先一人鬓发半苍,虬髯怒目,暴喝出声:“你们这群废物,竟连两个女娃子都拦不住!”
一头说着,驰来的数十骑已将萧遥团团围在当中。萧遥听音知他内功深厚,将囊中药粉暗中挥洒,先前吃瘪的埋伏之人中已有人大声提醒:“有毒!”
马上众人弃马翻身后跃,只听得哀哀马嘶,数十骑尽数倒地,口鼻黑血溢出。
虬髯之人大为恨怒:“果然是妖女!”这数十骑俱是他从塞外马场好不容易买来的良驹,想作投军进身之用,如今尽皆被毁,顿觉心肝俱痛极。
身后一人出声提醒道:“叔叔,这小妖女自身点子极硬!”
萧遥循声一瞧,竟是那最喜采花的万千红,只此时早没了先前那般风流模样,倒如枯干的人棍一般,脱形得差点教人认不出来!
心下了然,想是此厮设法从红衣前辈手中逃脱出来,却忌恨到自己和陶菲菲两人身上,不知何处觅到了踪迹,竟专程安排了恁多人来截杀。
见万千红此时情形,心下暗忖莫非是被红衣前辈采阳过度?只这厮好生无赖,不去找红衣前辈寻仇,却来拦自己二人,真当她是软杮子好捏么!
她却不知万千红在山神庙之时犹存半丝清明,听得老妖婆言语并授她们两人心法,推测是她两人是老妖婆要好故交的子侄辈,只须擒了小的,还怕引不出那老妖婆来?
他本是江湖有名的风流美男,倜傥多情,最喜采花,却只挑江湖女儿和些富足人家的女子下手,并不惹官眷,被他得手的女子虽多受胁迫,然事后经不住他甜言蜜语,温柔缱绻,遂也甘心情愿,因此江湖人称“阅遍千红尽怜香”。
却不意被薜红衣那老妖婆得知了名头,不怕路远迢迢,追擒而来。江湖谁不知那老妖婆精于采阳补阴之数,多年前成名,算如今也有花甲之龄,却仍如窈窕妙女之姿;闻他采花殷勤,御女有术,就如看到了一颗绝世神药一般,要将他拿作采补。
他仗着轻功高明,几次躲了过去,实在被逼无奈,偷偷跑到海宁来投奔叔叔,路上偶遇陶菲菲、萧遥两女,一时心痒,出言相挑,却不想两女一善用药、一善武功,反将他擒了,更惨的是薜红衣竟寻踪追来,直接从两女手中将他要了过去。
日日红丸相哺,采尽他全部精元,原想着老妖婆能就此放过他,不料老妖婆竟觉得他颇为可用,只软囚着他,将养两日又来采补。
万千红平生第一回觉得男女交接之事如此恶心,让他听之作呕,又不知是否吃多了红丸还是交合过甚,不几日他那处便软趴趴的再抬不起头来。
薜红衣去访一名药师,看他此症可还有解,被万千红趁隙逃了出来,到海宁金钱帮找到了任帮主的叔叔万金。万金听到侄儿一番哭诉,拍桌怒恨,誓要为侄子报仇。
他早年失怙,全仗万千红的父亲,他的哥哥拉扯长大,哥哥就如他父母一般,待他在江湖混出名头,立了帮派,哥哥却因沉疴去世,万般扼腕之下,自是将一腔报恩之情都转于侄子身上。
因侄子如今不能人事,带了他一起,待为太一真人祝寿毕,再前往弥净峰天岳真人处求药医治。不想侄子在清峨山中看到当初遇到的两女,既与那老妖婆有瓜葛,便想着一并擒了来让侄子报仇。
因忌惮两女厉害,打听了大约行程,命全体帮众分两拨埋伏在此山隘,只道可将两女一举拿下,没想到两女身上的毒药厉害之极,帮众竟是吃了大亏。
待他备好了拜求天岳真人的礼物,带领帮中精锐匆匆赶来,埋伏的帮众竟已死伤十之**,兼之萧遥一把毒药毒死了三十几匹重金求来欲献入淮州军中以作官阶进身的良马,心中已是恚怒至极,见了萧遥就如杀父仇人一般。
先喝令剩下的普通帮众缠上,待见到萧遥被逼得饮鸠止渴,将囊中药粉洒尽,当下一声暴喝,帮中三十余名精锐头目排了八卦游龙阵,相次游动而击,生生要将萧遥困死、累死阵中。
他帮中占了一段海宁近海的航运,虽是因他的名字而号金钱帮,委实不缺钱用,重金收罗了不少江湖好手入帮,自己亦武功高卓,颇孚众望。
既有钱能武,渐渐不再满足江湖的权势,转而想趁此乱世进阶官身,实实在在地光宗耀祖,为儿孙后代留下片大好基业。因而平日里训练颇勤,不似江湖一般乌合之众,布起阵来,颇得奥义精髓。
所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四相生八卦,八卦而变六十四爻,周而复始变化无穷。金钱帮得高人指点熟练此阵,在江湖争斗中无往不利,死于此阵的大小帮派首领不下两手之数。
萧遥见他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如游龙流转,虚实相诱,内蕴变化无穷,双手持刀,缓缓移动脚步,或一出刀,试探虚实,竟难寻出破绽。
只她从小到大,多历死境,心境极为沉稳,瞑目凝神片刻,突然出刀,径往正游动到她身后的死门杀去。若只八卦阵,只须得从正东“生门”打入,往西南“休门”杀出,复从正北“开门”杀入,即可破阵。
如今加了游龙之势,全阵几无隙可寻。既无隙,便不寻隙,暴起以强力摧之再说!萧遥极谙对阵之人的心态,选了身后最易忽视她进攻之势的方向暴起杀入。
她身法灵活迅捷,骤起向身后发难,死门尚不及反映,已被她一刀见血,重伤一人,旋而欺身进阵,再不管如何破阵,只全力杀戮所有近身之人。
十……十一……,萧遥在心中默数,不过三十六人布阵而已,自己挤身入阵,身侧能同时进攻的人不过五人之数而已!避过要害,摒弃不必要的闪避,以小伤换敌手一命,坚持下去,坚持……
萧遥一刀自一人颈上划过,在脚步游走之际,伸手自怀中又取了一个瓷瓶,咬开瓶上木塞,将瓶中的药丸尽数倒入口中,一口嚼碎,徐徐咽下。
毒药洒完,她身上带的灵药却也还多,补气的、止血的、益神的、甚至养颜的,如今也不细看,觑着空子便直接往嘴里倒一瓶,也不知是哪瓶起的作用,或是生死之境的刺激,浑身浴血,她也并不觉得甚痛,精神更是在亢奋中。
伏身,滚地,躲过险险砸在耳侧的一槊,跃身而起,反手一刀将身侧一人自腰撩成两段,拼着左边肩背受了一棍,脚步看似趔趄,实则趁机往右前方突进,一刀直刺一人腹中,手腕一翻,一搅而出。
万千红躲在一旁,已经忍不住呕吐了,红的血、白的脑子、花花绿绿的肠子!阵中的小姑娘因势而动,哪种招式能杀掉她身边的人,她就用哪种招式,她只注意自己必须不停地杀人,毫不在意被杀之人会有何种痛苦,冷酷地与她这个年纪极不相符!
小姑娘身上的翠衫已被血浸透,自己的,敌人的,一层层地浇上去,洒上去,飞溅上去,凝固成黑红色,让柔软的衣料被浆成了硬硬的质感。原来如白玉般的脸上被飞溅了斑斑点点的血迹,一双杏目熠熠发亮,在阳光下透出幽幽的诡异的翡绿来。
万千红不寒而栗:她不是什么小姑娘!她根本就不是人!她是魔!她一定是魔界中最嗜杀的血修罗!
待万千红呕尽了胃中最后一口酸水,突然发现身边格外的安静,战战兢兢自树后探出头来,发现前面再没有站着的人!
很快,万千红就找到了他的叔叔,躺在地上,右腿已断,手中还紧握着巨槊,头却飞到了两米外的地上,正对着自己的方向,虬髯须张,一双怒目圆睁着,带着不敢相信的惊异表情,凝固在脸上。
那血修罗呢?血修罗呢?万千红茫然扫过这片横尸之野,终于发现,在一堆尸体中,那女子已左腿单膝跪地,一手以刀抻住身体不倒,一手紧紧捂着左肋处,有鲜红的血止不住地从她指缝中缓缓淌了出来,似乎下一刻就要流尽一般。
万千红慢慢从树后走了出来,盯着自己叔叔死不瞑目的头颅看了一阵,又看了那单膝跪地并不动弹的血修罗一眼,自地上捡起半片残刀,一步步走了过去,先前脚步还虚软,慢慢地,就踏实坚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