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红并不清楚那血修罗是否已经死了,不过,他叔叔,他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一个亲人已经因为他而死了,所以,他一定要砍下她的头,祭奠在他叔叔的坟前。
七步,八步,九步……万千红终于走近那血修罗的身后,看着她低垂着头,露出染了一抹血迹的白嫩的后颈,在阳光下白得刺眼。
若当初,自己忍着天热继续赶路,不在那棵树上贪凉小憩就好了,那样,就不会遇上这个披着美人皮的血修罗……悔不当初!万千红猛地扬起手上残刀喝道:“去死!”
刀并没有劈下去,他踉跄着退了两步,左胸上霍然穿过一支长尾羽箭,这是军中的制式,他有些恍惚地想着,视线再往下,腹中还深深插着一柄匕首,匕柄上血迹鲜湿。
他抬眼看向前面,那浑身浴血的修罗的左手已经不再捂着肋骨处,而是从后扬的姿势软软落回身侧:她竟然还没有死!好痛!万千红想着,眼前只觉得一黑,仰面往后倒了下去。
此时,马蹄声近前而止,陶菲菲手脚俱软地扑下马来,被杨政扶了一把,才重新鼓足了力气冲到萧遥身畔:“萧萧,你不会有事的,我来了,我来了……”一边抖着手取出药瓶,将瓶中的药丸尽数倒出,抖抖索索地先塞了一粒入萧遥口中,一边已是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萧遥艰难咽下,缓缓抬起头,看着陶菲菲哭得花容失色,努力弯了弯嘴角,想安慰她两句,身体一软已是倒了下去。
“萧萧!”陶菲菲泣不成声地惊叫,看萧遥已被杨政抢上一步抱入怀中,胡乱抹了把泪水,自怀中取出放金针的盒子,深吸了口气,待稳定了情绪手不再发抖,对杨政说道:“解开她衣服!”
杨政一扬眉,见身后护卫尽皆转身走远回避,这才小心撕剥怀中人儿身上的血衣……
萧遥缓缓睁开双眼,便看见一顶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从上而下,轻轻袅袅地垂着,自己,是睡在一张床上?床前并没有设屏风,窗户半开,窗外可见一片绿色,有清脆婉转的鸟鸣声传来。
萧遥挣扎着坐起身来,身上似乎遍布了伤口,一动就牵扯着有些疼,肋下紧紧裹着一圈纱布,萧遥摸了摸,似乎那断了的肋骨已经被固定好,不再像刚断那时戳着痛得难受。
军中已久,受伤是家常便饭,也许因为如此,现在感觉的这些疼痛,她都能忍耐得了。萧遥略歇了一刻,轻轻撩开纱帐,床前踏榻上并没有放鞋,地上却铺着一层靛紫间织金线玉兰花的地衣,萧遥赤足踏上,只觉得柔软的如立云中。
房间不大,仅一室一侧间,室内布置极简单,却舒适大气。萧遥虚虚按着左肋,一步步走到房门边。房门开着,萧遥轻轻扶上门框,略有些气浮地倚在门上,小心而不太习惯地提起长及足踝的衬裙,缓缓提足站了出来。
屋外,是一片明朗的晴天,阳光亮得刺眼,远处三两座奇峰独立,险峻如削。这里,是在淮州何处?
萧遥微微眯了眼睛,目光从前方石栏杆外的缈缈群峰上收回,才发觉石栏杆圈就的院子里,还种着一树紫藤,苍枝虬劲,绿叶展蔓,枝间叶下,挂着一串串的紫藤花,深深浅浅的紫意盎然,如少女身上翻飞的裙裾,蕴含了一种灵动之美,更兼清香怡人,还引了几只蜂蝶围着上下飞舞。
此情此景,就如在哪家后院花园般安宁惬意。萧遥不由微微含了笑意,倚在门上赏了片刻,这才注意到紫花繁叶下,还立着一名身著天水碧澄长衫的男子,一双凤目,脉脉含情,正似惊似痴似喜地看向自己。阳光照着他的侧脸,光线加上紫藤映在他脸上或明或暗的影子,将他脸部的轮廓罩在一片光影里,让人一时竟看不真切。
居然有人一直站在这里……萧遥怔了一怔,口中已喃喃出声:“你是谁?这是哪儿?”
男子已急步走了过来,小心地半揽半搂着萧遥的纤腰,边扶她回房边关切地说道:“青青,你醒了?怎不唤我一声?你伤还未好,尽量不要走动。我扶你上床,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好啰嗦!萧遥不耐地皱皱眉,很不适应地挣了挣,伸手去掰那紧搂着自己腰部的手。
杨政愣了愣,小心地扶她半倚着床头靠枕坐了,想起刚才听到的她的喃喃轻语,才试探地问道:“青青,你不认识我了?”
萧遥斜睨了杨政一眼,就这凭着一双凤目装多情的男人,她怎会不认得!心中暗诽,嘴上只重复问了第二个问题,声音却有些喑哑:“这是哪儿?”
杨政端过一杯温水递与她唇边,看她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又赶紧续上一杯,看她接过又喝了大半,才将杯子取过去放了,柔声说道:“这里是弥净峰。你不用担心,是我师父的地方。”
萧遥点头,哦,弥净峰。
啊,弥净峰!天岳真人!那个吝啬老道士的地盘!萧遥心中一震,略一思忖,转眼间脸上又是一片迷茫,很好,现在重复第一个问题:“那你又是谁?”
自己现在所处的这块地方,在那幅弥净峰全景图中记载就是核心地带,就凭这一点,要说你跟天岳真人没多大关系我就跟你姓杨!
杨政一怔,迟疑说道:“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你……政哥哥啊。”
萧遥眼露迷惘,似想了片刻,又气馁地摇摇头。心中却在咬牙,政哥哥是吧,很好很好,总有一天我会将你揍成那青蒿菜做的蒸馍馍!却低了头不敢露出眼中神色,装作头痛的样子扶了额头轻声道:“我想不起来了,我头好痛……”
“好,好,想不起来就不要想。”杨政急忙安抚道,“你姐姐还在为熬药,我去唤她来看你,你先躺着。”
柔弱不好装啊,萧遥不敢有多的动作,依言乖乖躺下。杨政细心为她轻轻盖好薄衾,才脚步匆匆地走了出去,不多时,她便看到陶菲菲一脸着急地冲了进来:“萧萧,你感觉怎么样?”
一面伸手入衾去拿她手腕来把脉,萧遥暗在薄衾下用力将陶菲菲的手捏了一把,脸上依旧迷茫道:“姐姐?你是我姐姐么?我好像忘记了很多事……很多人……”一边说着,眼睛一边扫过陶菲菲,极隐晦地往杨政那边偷瞟了一下。
陶菲菲登时一颗心放回了胸腔里,猜到小狐狸的划算,装模作样地拿过她手腕把了伙儿脉,忧心忡忡地喃喃道:“是当日真气用得太过,力竭之下,又杂乱服用了好些药物,是以脑部大量充血,如今淤积不散……”
当日萧遥将身上所带秘药尽数吃尽,空了的小瓶子随手抛弃,杨政手下打扫战场,自是报与杨政知晓。
因而萧遥昏睡这两天来,陶菲菲都是熬的温和药物,一面缓缓化去萧遥体力多余药性,一面慢慢收敛她的伤口,并不敢用猛药疹治,唯恐药性相克,于萧遥身体有害。
杨政果然紧张,急问道:“会如何?”
“若不及时医治,会丧失神志,或陷癫狂……”陶菲菲神色黯然,旋又目光坚定道,“妹妹别怕,姐姐一定会找齐天下灵药,将你治好!”萧遥放心地闭上眼睛:菲菲姐,你好样的,你充分塑造了一个伟大的、极富爱心的好姐姐的形象!
陶菲菲一番表演既罢,先请杨政回避,用金针为萧遥又针灸了一次,喂她喝了药,扶她躺下休息了,才悄悄地退出房间来。
杨政一直等在外面,见陶菲菲出来,待她离远了小屋,才轻声问道:“菲菲姑娘,敢问需要哪些灵药?”
陶菲菲略一思忖,说了一大串药名出来,末了,为难地咬咬唇:“药分君臣,这些都只是辅药,尚有两味主药,一味或可高价收购,另一味从未听说有药店卖过,只听闻淮州曾有,如今却不知哪里去寻。若没了这君药,却不知用何药能替……”
杨政细细听了,多是化淤活血、引气利神的药性,当下忙问道:“还需要哪两味主药?”
陶菲菲愁道:“是灵参和雪铃兰。灵参去各大药房寻去,或可高价觅得,只那雪铃兰,唉,我也未曾见过真容。且药书有云,须得即采即制,不然便失了药性,唉……”
杨政眼睛一亮:“菲菲姑娘,还请你将所需药材用量列出详单,我即刻着人准备,那雪铃兰……你也勿需担心。”
待陶菲菲拟了详单,杨政拿了单子急匆匆地去了,陶菲菲复转回房,坐于萧遥床边,轻吁了口气:“那小子真对你上了心,拿了单子想办法弄药去了。”
萧遥不以为意:“方才出门观景,此地应为弥净峰核心之地。我估摸着那厮与天岳真人少不了关系牵扯,才想着诈他一诈。如今看来,应该如我猜想,如此,那雪铃兰就不愁如何到手了。不然,我还担心等我养好伤再去偷采,又要耽误不少时间了。”
少顷又微皱了皱眉道:“原来他也没这么肉麻啊?真欺我失忆了么?居然恬不知耻地说是我的‘政哥哥’,就差没明说是我的情郎了!”
陶菲菲微微一笑,她炼药治病无数,虽懒得理会人情世故,却因病症起因缘由,也知道不少男女间的悲欢离合。这世间男人对女人的爱,最明显的就占有,杨政恨不得在萧遥身上打上他的标签,就是一种将女人归他所有的宣示。
只这些,萧遥不懂!她终日在军旅之中,哪里理会得这些家宅情事。而陶菲菲也懒怠现下给她解释,且让她以后的男人自己费心去吧。想到今后哪个男子娶了萧遥,不知得跳多少次脚,忍不住肚子里偷笑。
又想起一事,先与萧遥对好口风:“当日见你一身是血,半跪于地,我一时情急,冲口唤你为‘萧萧’,杨政后来曾问我,我说唤得‘潇潇’,是你的小名,你可记住了。”
萧遥应了,又夸奖陶菲菲道:“姐你果然聪明得厉害,我只一捏,你就知道要如何行事!以后姐夫岂不是要被你捏得死死的!”
陶菲菲见萧遥醒来无恙,心中高兴,也不与她计较,嗔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好好运功,刚才为你诊脉,气血已然平和,我得为你换一张药方去。”
看着萧遥闭眼运功,方轻轻退了出来,微叹了口气。此番萧遥大难,幸得杨政相助,只看这杨政行事,便知他心中已经生波。只如今却是流水有意,落花无情了,今后杨政又如何肯放萧遥走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