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至夜方得归帐中,一场大战打完、清点完,这才觉得浑身的劲儿都透支出去了,身上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来。
只一松懈下来,就开始觉得后背那处伤痛得厉害,唤了个亲兵打水来净了手脸,将帐中又点了一支高烛,照得纤毫可见了,这才闭了帐门,卸了衣甲,一层层解了缠胸布,取镜子相照。
缠胸布被当时流血所浆,最内两层已经粘在伤口上,萧遥忍痛取下,已是扯动伤口,又流了些血出来。萧遥取帕反手于背上慢慢拭去了,对着桌上的镜子,扭头查看。
伤在后背,探视已甚为不便,镜子亦不甚光亮,萧遥只隐约见得伤处黑红,略动了动,便觉得有些异痛。想了想,将衣裳反穿了,罩住了前面的春光,又取了件大氅将自己裹了,才开了帐门,探出个头来,对帐外的亲兵唤道:“去看看大将军可还有事,若无事,请他来我帐中一趟。”
她现在并无亲兵,所用的两人俱是李昊天临时拨给她的,自是明白大将军对萧将军甚为看重,听得要请大将军来,忙飞也似地跑去寻人。
李昊天正与虞立明作一处检点战果、伤亡,商议后续,听得萧遥来请,正欲起身,又有人来回事,一时又被拖住了。
虞立明正想着萧遥主动来唤李昊天,不知道所为何事,心中疑虑,面上随意笑道:“些些事体,定元兄做主即可,政再无异议,我且先去看看营中。”
说罢带了段大先走了出来,却往萧遥帐中行来相问。萧遥见去请李昊天,却来了虞立明,心中纳闷,正欲出声敷衍,虞立明已是揭帐进来,见她披了身大氅将自己裹得严实,心下已明白几分,忙令段大守在帐外,转身问道:“伤在何处?我来罢。”
见萧遥犹站着不动,心中既有些酸意又有些焦急,出声道:“还捂着作甚?治伤要紧。当日你在海宁血战,那一身血衣还是我与你剥下的。”
萧遥横瞪了他一眼,取出药瓶递给他,先令他背转身去,取开大氅,自走到地榻上趴好,检视胸前春光未露,这才说道:“好了,帮我看看后背那处伤,有些异痛。”
虞立明转身见她裸了后背趴着,伤口血迹犹新,忙移近灯烛查看,见伤口如利器刺入,轻轻拨了拨,萧遥不由得后背肌肉收紧。
虞立明知她疼痛,沉声道:“似有物斫在骨上,卡在伤口中。你是被何物所伤?怎的不好好起出?”
萧遥略一回忆,答道:“六锋回旋镖。当时紧急,我随手反拔出来的。”
虞立明恍然:“镖锋细而利,可能斫入你骨中,被你强拔,断了一齿卡在伤处。”
因当时镖上染血,萧遥即拔即挥手射出,也并未细看镖锋是否完好;心想怪道会觉得有异痛,忙问道:“深不深,可起得出?”
虞立明又仔细看了看:“不深,可以起出,你且等着。”转身站在帐门边探出头去,唤段大于军医营中寻一把小巧的镊子和些纱布、绷带来,重又坐回萧遥身边,轻柔抚摩她裸背,语带埋怨:“说了让你勿要硬拼,你偏不听……”
人一趴下,一日激战的疲累渐渐涌了出来,萧遥轻轻打了个呵欠,不以为意道:“机不可失,不抓住战机,哪能打胜仗呢?”又醒过神来轻斥道:“不准摸我!”
虞立明一笑住手,忽听到帐外呼声“萧遥!”,却是李昊天已经处理罢事务过来了,急忙说道:“不要(准)进来!”没想到萧遥也同时出声。
李昊天听得两人同时出声,哪还在外面站得住,急抢步撩了帐门进来,见了里面情形,愣了愣,转头对帐外守着的亲兵吩咐:“不准任何人进来!”这才走近上前。
见萧遥紧紧掩了前胸,只趴在那里裸了后背,伤处血红,还未处理,又见虞立明坐于她身畔,想着她先是请了自己过来,定是想自己帮她裹伤,偏自己被事缠住了,倒教虞立明先梭了过来,不由得又是气又是悔。
也上前坐于她身畔,柔声说道:“我先前被些事体绊住了,你怎不跟我说清楚?怎么还不上药?”
萧遥本想唤他帮处理伤口,岂料虞立明先来了,她也不是婆妈的人,便让虞立明帮忙,却不想李昊天又闯了进来,颇觉得无语,也只得答话:“小伤而已,只是卡了个镖齿在里面,须得取出才好上药。”顿了顿又道,“虞元帅已经让段大去取工具来了,稍时便好,你……”
她本想让李昊天先回避了,因伤要处理,一个也就罢了,放着两个大男人眼睁睁地看着她裸背,也着实有些不好意思。
李昊天不待她说完已接过了话:“都是我不好,还以为你那处是小伤,我在这里看着,一会儿好帮你上药裹伤。”虞立明不由挑了挑眉,萧遥听得李昊天语气,干脆将头埋在枕上,懒得再作声。
不一时段大就拿了所需物事过来,虞立明出帐接了,转身对李昊天道:“净手,你将她伤口略扒开些,我把镖齿夹出来。”
李昊天赶紧净了手,又仔细揩干将手搓暖和,见虞立明已经将镊子用火烧过,又淬过药水,这才小心按在萧遥伤口处轻轻扒开,觉得手下萧遥背部都绷紧了起来,急出声安慰道:“放松,一下子就好。”口中说着,自己的手却是有些抖了起来。
虞立明盯着他看了一眼,俯身仔细找到那片碎齿,用镊子紧紧夹了,猛地一抖,已是拔了出来,见伤口处鲜血涌出,用纱布先吸了,看了再无异样,这才取过药瓶洒了药粉上去。
李昊天忙将手中拿好的纱布轻轻按了上去,把绷带盖在上面,一面要穿过萧遥胸前来裹。萧遥红了脸,急接过绷带头子道:“我自己来!”一手拉动,略略抬胸,将绷带头子已绕了半圈又到背后。
李昊天坐于她头部朝向的这方,虽萧遥只微动,他已瞥见她胸前小半片春光,只不动声色,继续缠好了绷带。
虞立明瞟了一眼萧遥搁于案上的衣甲等物,出声道:“定元兄,我们先出去吧,让萧萧好好休息。”伤既已裹好,再赖在这儿倒妨碍她穿衣。
李昊天百般不舍的与虞立明一道走了出来,对帐外临时拨给萧遥的那名亲兵嘱咐道:“萧将军正在养伤,若非她相请,不准任何人入内。”见亲兵郑重应了,这才与虞立明相辞而去。
不消得一时,已有两份饭菜送至萧遥面前,却是李昊天与虞立明两人各送了一份过来。萧遥哭笑不得,她纵然大胃,也实在撑不下这满满当当的两份啊。
想了想,倒想起努兰雪那个蛮丫头来,她虽是王女,然能统辖军中,比寻常男子更多一份不易和辛苦,萧遥忆及己身,对努兰雪也多出一份相惜来。
两份饭菜,哪份她都不便退回,倒掉又觉得可惜,也不愿请那两人来同食,干脆令亲兵将努兰雪提来,且与她一起吃吧,这饭菜不比她俘营中的食物要好上千倍?也算她照顾下军中这唯一的同性。
天色已黑,努兰雪见萧遥果然遣了人来提她过去,心里更加纠结的厉害,她固然崇拜英雄,只……这般就被人要了去,心里又实在不舒服。
进了萧遥帐中,见萧遥上下打量了下自己,虽未带笑,但脸色却比先前不理睬自己那时要软和的多,努兰雪心道这男人想是要先说几句好话来哄自己了。
果然,萧遥将手一摆,示意她坐下:“努兰雪,坐下,我请你吃饭。”
努兰雪看着案几上摆了满满当当的好菜,忍不住悄悄狠咽了咽口水,她虽是一日未曾进食,只这男人若想这般就哄了她堂堂北厥王女服软,就绝对是痴人说梦!
当下并不就坐,反而将脖子一梗:“你死了这心吧,我努兰雪便是死了也不会从你的!”
但是,若是他真心喜欢自己想娶了自己,向王父去求亲呢?自己到底答应嫁不嫁他?
努兰雪拿眼瞪着眼前和她差不多大的隽秀少年,心中突然晃过这个念头,一时又有些犹豫起来。
萧遥见她刚刚一派视死如归的刚硬,转眼又纠结犹豫起来,不由得好笑,偏要促狭逗她:“从了我有甚不好?你看,转眼你就能吃喝不愁啊。”
努兰雪将下巴一抬:“哼,我不稀罕!”她一个王女,岂会这点骨气都没有?岂会这点苦都受不了?只是肚子偏不与她面子,闻得饭菜喷香,竟是不由自主地咕咕咕地叫了起来,声音甚响,萧遥怔了怔,哈哈地笑了起来;努兰雪又羞又窘,一张玉面火般地烧起了红云。
萧遥这才觉得,原来调戏这小姑娘的感觉还是挺爽的,转念想到李昊天几次逗弄,心中可也是这般感觉?那厮是在调戏吧?定是也会开心不已吧?不由得也有些羞忿起来。
亏得努兰雪还在低头着,并未看到自己脸红,萧遥赶紧正色咳了声:“你不稀罕,你肚子稀罕,先吃饭,吃饭最大,吃饱了,再来说说从不从我的事体。”
努兰雪疑疑惑惑地抬头看了萧遥一眼,见他已经端了饭碗开吃起来,想了想,杀头还得饱吃一顿上路食呢,便是稍后被他强办了,也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说!饱着总比饿着好,莫说挣扎了,就是哭也是要力气的……当下赶紧也坐过来抢了饭碗大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