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坐在简陋但暖和的土坑上,安静地一页页看着书。自她降来已有九日,燕州军并没有进攻沧州,只驻扎在这个小镇不动。
那日看着李昊天握着龙鳞霸王枪的右手青筋突冒,从牙缝里才勉强挤出一句冷冰冰的话:“得萧将军附骥,李某幸甚。”
萧遥以为这几日李昊天会给她些苦头吃,但是,没有。李昊天对她不放心,但为了面子上好看,也不将她缚住,她也很识时务地吃了他亲卫递来的药丸,一身功力尽被封住,如今与常人无异,李昊天将她安排在自己住的院子里,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看来,李昊天暂时还是有些肚量的。萧遥得不到外面任何消息,但一日三餐,热水热饭不缺,李昊天也默许她找了书看,日子一下子过出了几分安逸的味道。
有亲兵在打扫院子,积雪早被铲到一边,露出干净的青石路面,墙角屋檐的蛛网也他们举着扫帚仔细除去,窗棂、桌椅都被擦得亮堂堂,然后红灿灿的蝙蝠纹窗花被贴了出来。
萧遥放下了手中的书,推开窗子很有些兴味地看着亲兵们的忙碌。快过年了,好些年都没有注意过这些年前的准备了呢。
李昊天的亲兵早已换了大半,不全是三年前的那些个人。几个看着很年轻的,大概是刚入的亲卫队,还会偷偷地往萧遥的窗子瞄上那么一两眼,约摸是想看看人称“妖狐将”的萧遥到底长得什么样。
萧遥以手支颔,视线轻飘飘地往其中一个正偷瞄着这边的亲兵身上转去。那小伙子不期偷看会被正主看个正着,心中一唬,忙僵硬地转过身去,却不小心弄翻了手里竹箕,一箕的蛛网檐尘扑地倒在自己靴子上。
萧遥看着那窘得耳朵都红了的小伙子,不由莞尔一笑。眼风一转,却看到李昊天行走如风地从院外走进来,直直地看向她,表情甚是古怪。
萧遥刚敛了笑,就突然瞪大了眼睛:“师父!”
从李昊天身后钻出的干瘦矮小的老头,居然是她师父莫等闲,萧遥单手一撑,从窗子一跃而出:“师父……”
莫等闲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将手往李昊天那处引了引:“你这不肖的徒儿,还不赶紧来拜见你昊师伯!”
这是……什么情况?萧遥疑惑地看着李昊天,眨了眨眼。李昊天脸上的表情似乎开始扭曲,马上将脸转了过去,可顶不住萧遥被莫等闲硬按着磕了个头,只得深吸了一口气,将脸又转回来,嘴里半恼怒半无奈地含糊道:“不敢当萧师侄的礼!”
师父不肯说,新出炉的师伯更加不愿说,好在师姐陶菲菲和师兄冷山也随后赶来,冷师兄照样冰着一张面瘫般的脸不吭声,陶师姐那如快刀一般的嘴却把事情一五一十抖了个干净。
萧遥出征之后,梁王就派了一名监军带着抽调的五城兵马司的两千人马赶到了锦城,名义是为防锦城兵力空虚,塞外各部落趁机扰乱,特钦派监军协理锦城防务事宜。
林真武自不愿让监军插手锦城防务,但也不能与朝廷翻脸,也只得每日被监军缠着,捏着鼻子忍些闲气,好在还多了个心眼,及时派人给幽云山的莫真人送了封信,说了自己的担心。
莫真人觉得形势有异,收拾收拾将两徒弟一窝儿都带了出来。本想先来襄助小徒儿,却因大军开战,加之萧遥行踪不定,不得已,一行三人只得先进了沧州。
此时沧州已只许进不许出,沧州守将万江浪病重卧床,原来协防的嫡长子万璞存腿断受冻,医治不及,已成残废,沧州军务尽由其庶次子万良璧统管,整个将军府中更是防卫森然。
莫真人费了老鼻子劲,才从将军府一管事口中掏出点料,说是曾经听见万老将军在书房大骂孽畜,之后就见万良璧铁青着脸冲了出来,当夜就听说老将军病重,第二日又有亲兵来报大公子摔断了腿。
而曾经早先有人看到一队锦城军进了沧州城,入城后却不见了踪影。莫真人觉得有些不妙,正踌躇间,忽然整个沧州一夜间传遍了萧遥降了李昊天的消息。
坏了,萧遥一定是被李昊天擒了。三人之力太渺小,于几万大军救不出人来。莫真人一咬牙,带着俩徒弟快马加鞭,日夜不息地赶到了燕州鱼龙湖,先是寻了由头百般挑衅住在湖边的一孤傲老头,然后二话不说地,两老头火力全开地干了一架,再然后,莫真人输了,坚持践诺,认了那孤傲老头当师父。
多年的老对手甘拜下风,自认为徒,孤傲老头正洋洋得意间,莫真人通的跪地扑过去抱住师父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他还有个徒孙被他徒弟捏着命的事儿吐出来。
同一师门,绝不得互相残杀,这是孤傲老头儿师门的生死誓。孤傲老头傻眼了,偏莫真人又因入门最后,恬不知耻、亲亲热热地叫着要去找昊师兄,免得一门之人伤了和气。
没想到莫等闲也是多年成名人士,居然会这么没脸没皮。孤傲老头忍着一口老血,给最得意的徒弟、莫等闲万分想念的昊师兄,草草写就书信一封,附上师门信物,然后怒喝一声“滚!”
莫等闲极其利索地滚进了李昊天的中军大营,递上师门信物和师父亲写书信,缠着李昊天叫起了师兄。
萧遥恍然明白李昊天进院子时那古怪的脸色了。换谁被这般无赖地安上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师弟,这师弟又拖油瓶儿地非让他将原来恨之入骨的人做师侄,谁的脸色也不会好看。
入夜,李昊天处理完军中事务,思虑了半晌,终是叫人唤了萧遥过来。
“这是缚龙丸的解药,这是师门的炼心丹。”李昊天指了指身前几上放了两丸药,示意萧遥服下。炼心丹,是他师门独创,药性三年一解,若有叛师之举,不得解药,即可让药力入心,心如刀插,碎痛而死。若过了三年之期,正式收入师门中,得解药服下,可助内力大增。
萧遥这几日养回了精气神,立于灯下,眉目如画,眸中一点幽绿,被灯光映出一片湛然。自取了杯子倒过一杯热茶,一仰脖子将两粒药丸含水咽了下去。
李昊天看着她动作,脑中竟模糊晃过一个念头:听闻夷人有西洋人血脉,难怪他是碧眼雪肤。正恍神间,萧遥已服完了药丸,嘴角含笑道:“昊师伯。”
听得这一声,李昊天想起他师徒两人在莫等闲这师徒两人身上吃的瘪,顿觉一口闷气噎在喉头,吐不出又咽不下,板了脸道:“三年过后,再叫不迟!”
“是,昊叔叔。”萧遥从善如流。
李昊天咬牙,他敢打赌,萧遥一定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