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口风,要如何探才好呢?
袁邦安边纵马慢跑,边苦苦思索。他时间不多,不过是假借着回乡探母的名头,带了几名亲信赶时间往锦城一行。一年前他因得罪玉相,被明升暗降为滇城刺史之后,因与滇城守备钱友全不和,屡受刁难。
他虽是寒门出身,在上京为官时结交了定边侯林兴文,两人颇为相得,故而迁为滇城刺史后,因与锦城交境,林兴文曾托书一封与弟弟林真武,言明两人关系,托他可照拂一二。
袁邦安就任时经过锦城,亦专程拜会过林真武,两人对时政所见颇同,只碍着胡监军来了锦城,两人又是初识,不得深言。
梁国施行海禁,滇城虽为近海之滨,并无海港码头,沿海渔民出海采珠捕鱼,全凭靠天吃饭。袁邦安来滇城后,体恤民生艰苦,减免了两成地方赋税。钱友全大为不满,宣称驻军耗费甚巨,竟直接凭着手中守备军力,逼迫渔民每户每年向守备府上交一两珍珠。
治下民生哀号,各乡父老齐求到刺史府来,袁邦安愤慨上谏万言书,力陈钱友全诸般不法欺民之事,却被玉相一句“文不可相轻武将”,轻飘飘地驳回。
钱友全行事愈发张扬,竟将袁邦安架成了空头刺史,政令不出中堂。袁邦安自忖自己地偏人微,不如锦城是驻军重城,偏锦城亦多受玉相一流压迫,不如这番趁着年节回乡探亲之机,往锦城探探林真武的口风。
萧遥降了燕州后,屡立大功,声名雄起,林真武与萧遥为发小一同长大,如今朝政如此,莫不如好好探探林真武的口风,暗中劝引林真武与萧遥那里搭个话头,自己与他另择贤主而去。
袁邦安心中计定后,一路便衣急驰往锦城来,眼见得锦城城关在望,脑中又把如何探问、劝引之事仔细想了一遍,这才迎向前来查询底细的锦城游骑而去。
“袁邦安?年节拜访?”林真武正与萧遥筹划往白城接洽李昊天之事,听闻游骑来报,不由微有愕然。此时年节早过,袁邦安却籍着这名头前来,想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先与林漠吩咐了:“请袁大人去花厅。”然后回转身与萧遥解释道:“此人为滇城刺史,与我兄长交好,与我亦打过几回交道,为人有才,处政极为公允严明,只听闻与滇城守备钱友全不和;倒是可惜了。”
钱友全是玉相一系的人,袁邦安上回上书,却是捋了虎须,只是滇城地偏物薄,他刺史之职又被架空,玉金成如今懒得出手招惹朝政上一党寒流而已;只袁邦安仕途也止于此了。
萧遥听得,心中一动,她之前与林真武议及滇城就深为扼腕,滇城沿海地形甚佳,若修作港口,推行海运,却比陆上那几经辗转才到大食的商路要便利几分;如今听得袁邦安是滇城刺史,眼眸一转,看向林真武道:“真武哥,不如我们……”
林真武笑而颔首,待萧遥换了一身亲兵服色,与她同往花厅而来。袁邦安刚取了热茶微抿一口,见林真武进来,忙站起身来施礼。
林真武几步急走过去扶道:“你我兄弟,靖之兄怎的还是如此多礼?”寒暄几句,拖了袁邦安入座。
袁邦安清咳了一声,略凑近林真武道:“年前才听闻孟明兄喜得麟儿,惜不能擅离职守,只得托了人带了些土产过去。”
孟明是林兴文的字,林真武忙又起身谢道:“靖之兄恁多礼了,兄长这大半年来闭门谢客,劳烦靖之兄还如此记挂。”兄长自受梁王殿斥以来,满朝文武人多避之,唯得几人相交如故,袁邦安正是其中之一;又想着袁邦安年前才得信息,此番贺礼送去,兄长早已归燕,怕那礼物落于黑乌卫手上,反致招祸,不由有些踌躇起来,不知道该不该提点于他。
正犹豫间,袁邦安又是一声轻咳,已又扫了林真武身后亲兵一眼,这次他动作明显,林真武会意,忙解释道:“靖之兄有话但说无妨。”
袁邦安见是林真武心腹,略沉吟后开口探道:“孟明兄一身才学,只做得个闲散侯爷,前番受萧遥将军所累,又受殿斥。他曾嘱我勿与他交往过密,恐我招移祸,只如今朝政糜烂,覆巢之下,又安有完卵?”
林真武并不接他语意,只佯作扼腕叹道:“虽是如此,你我又奈何。”
袁邦安又凑近了道:“听闻萧将军在燕州颇受器重,屡番立功,他自小长于锦城,这一年来竟不与将军再通一辞么?”
林真武怫然变色起身道:“靖之兄这是何意?”
袁邦安忙站起来拖住他道:“真武老弟莫恼,为兄乃是肺腑之言。”见林真武站住了脚,想着如今处境,也顾不得再探口气了,直接了当道,“你我相交虽浅,亦知我为人如何。这梁国,满朝魑魅,为兄是熄了从政之心了,虽想挂冠而去,只可惜我滇城一州百姓犹在水火之中。
为兄得罪了玉相,来滇城本是明升暗降,又与钱友全龉龃从生,仕途虽断,但不愿作书生唯恨天之举。想着你我二人境遇相似,不如与萧将军去信一封,请他代为引荐,你我另择明主投之……”
林真武抓紧袁邦安的手森然道:“靖之想叛梁?你可知这是死罪!”
袁邦安略苦笑道:“正是,若林将军无此念,将我缚去送交上京就是。”他文人出身,只教林真武一拿,双手就动弹不得,既话已挑明,若不谐,也就一死罢了。来时他已将老母和妻儿匿于乡野,倒也光棍了。
林真武呵呵一笑,这才松手重又请袁邦安坐下,身后的亲兵站上前一步拱手为礼道:“袁刺史既有良禽择木之心,燕州自是欢迎之至。在下萧遥,亦可小小作主,靖之兄可安心来归。”
袁邦安愕然起身,他没料到萧遥竟然在锦城,且能公然出现在将军府中,如此,定是林真武已然归了燕州,这锦城已经换了天了!
袁邦安心念转得极快,立即拱手深深躬身还礼:“久闻萧将军大名,此番才得有缘相见,不敢当萧将军一声‘兄’,只请萧将军看在林将军的薄面上,为某引荐一二,靖之当感激不尽。”
萧遥微微一笑,上前扶起袁邦安:“真武之前亦曾与我言,靖之兄有治政之英才,此番归燕,我必当郑重荐于大将军。不过此番还有一件事,若靖之兄肯为之,必是大功一件,归燕之后更受大将军看重。”
袁邦安不由精神一振:“萧将军但请说来,是何事体?若某能为,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萧遥哈哈一笑:“靖之兄言重了,若是那等危险之事,怎敢劳动兄长为之。只是我思及锦城之事暂时未泄,你自滇城而来,不如……”
“滇城尚不知锦城事体,守备钱友全贪功好财,籍追击马匪头目之借口,可诱之入彀,滇城可得……”李昊天仔细看着萧遥送来的信,轻叹一声,转头对林小虎说道:“你星夜疾驰,先上辎重车略作休憩,等到了应城城门,我再令安和唤你。”
见林小虎得令下去了,李昊天即刻下令全军开拔,直往应城而去,萧遥信中说锦城所辖几城俱已清理妥当,只须得林小虎带队即可入。
只是,他本想着与萧遥可得相见了,却不想这小狐狸心念转得快,已是借机又去偷夺滇城去了。思及已月余未见萧遥,李昊天的心顿时揪揪地紧了起来。
锦城林真武和滇城袁邦安来归,他自是高兴,如此,既不费燕州兵力,又可将沧州、锦城、滇城连成一片,布棋中原,进逼梁国。
且滇城与吴国接境,萧遥于信中谏言,推袁邦安继续任滇城刺史,万璞存任滇城守备之职,共建滇城港口码头,招民间匠人,修船厂,着手训练水军。
彼时若拿下梁国,自滇城可出水军沿近海南下,与陆上骑步兵一同夹击吴国,届时淮州必不至坐等,见势应会一同自东夹攻吴国,与燕州争夺地盘。
吴王曹通昏馈好色,朝中可数之名将只得丘潮生一人,丘潮生再擅水战,也是分身乏术,烽烟乱起中,燕州两路人马进逼,可大有作为。
萧遥信中一番谋划,高瞻远瞩,计谋思密,环环相扣,为燕州勾勒出一副大好的霸图,李昊天细细思量,只觉得心中激荡,若依此步步而行,燕州可与淮州双雄并立,各自立国。
到时江山如画,美人……李昊天忽地想起,萧遥此番锦城一行,又去偷夺滇城,与林真武一起统军,必是形影不离,这两人可谓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以前是萧遥年小不知,如今她初晓男女之情,若是被林真武哄了过去,可怎生是好?
想着萧遥提起林真武都是亲亲热热叫着“真武哥”,李昊天心里更不是滋味起来,一忽儿想着萧遥既以轻吻为送自己的生辰之礼,心中已是有了自己,一忽儿又想着她犹是羞怯不安,若自己逼紧几分,她便急着逃避,委实让人放心不下;若林真武籍了竹马之情哄开她情窦……
林真武与萧遥同了八年,自己只与她同处一年;林真武与萧遥年纪相当正是合适,自己却大了萧遥十一岁……她叫他是“真武哥”,称自己却是“昊叔叔”……想起那夜无意偷听到陶菲菲唤万璞存是叫的“存哥”,存哥…真武哥……
若是林真武知晓萧遥是女子,此番萧遥重回锦城,岂不是送羊入狼口?李昊天忍不住脑中胡想,自动将那夜陶菲菲唤万璞存的情景替换成萧遥俏声叫着“真武哥”的样子,心中一时只觉得如刀刮一般得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