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造了秋枫剑的那位老前辈的坟墓就在小竹楼后的竹林里,这片竹林也是江青山与他年少练武的主要场地,只可惜那位老前辈并不热衷于练武,相对于练武,他更喜欢铸剑。
江青山只在小竹楼周围布下了禁制,坟墓周围并没有禁制,因为他不想好友死后还被困在方圆之地,数十年来,这座坟头上堆满了掉落的竹叶,这些竹叶都被江青山独自一人扫掉,公孙付跟秦雅颂就算想要帮忙,也被江青山拒绝了。
他一直把好友的死怪罪在自己不能及时赶去救他上面,而不是记恨那些为了夺取秋枫而杀了好友的人。所以江青山在看到公孙付拿着秋枫的时候才没有生气,反而是将公孙付当做有缘人。
江青山让公孙付跟秦雅颂给秋枫铸造者上了香,敬了酒之后,便让他们两个先回去小竹楼。公孙付跟秦雅颂走在当年江青山与秋枫铸造者用木板铺成的竹林小路上,两两无言,气氛很是尴尬。
就在快有走到小竹楼的时候,秦雅颂突然停止脚步,低声道:“那个……昨晚实在很抱歉,我不应该生你气的,明明是我自己让你说的。”
毫无准备的公孙付听到秦雅颂的话,先是愣了愣,然后摸着帽子笑道:“其实也不怪你啦,是我自己说的太……太那啥了。你不生气的话,我可能……”
秦雅颂见公孙付突然不说话了,连忙追问道:“可能什么?”
不敢把最后几个字说出来的公孙付干笑几声,道:“没什么,就是……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而已。”
其实早就猜到公孙付要说的是什么的秦雅颂脸上虽没什么表示,心里却甜滋滋的,拉起公孙付的手,笑道:“今晚你不用下厨了。”
“啊?为什么?”一直以来都是公孙付一个人做饭,江青山虽然会,但是懒得做,至于秦雅颂,公孙付也不知道本来就是让别人服侍的她会不会做饭,又不好意思开口让人家做饭,只好一直充当厨师这个角色。
秦雅颂一脸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我来做啊,你还没尝过我的手艺吧?”
没想到秦雅颂会主动提出要做饭,公孙付喜道:“好啊!你需要什么材料跟我说,我等下下山去买回来!”
“嗯!”秦雅颂脸上写满兴奋,将自己要做的菜一一告诉公孙付。
墓前,江青山盘腿坐在好友墓前,身前摆着公孙付带来的一壶酒,以及两只碗。江青山把两只碗都倒满了酒,自己喝干一碗,另一碗倒在墓前,江青山放下酒碗,道:“抱歉了好友,徐无妄那小子不懂事,只带了这么一小壶酒回来,不能让你我喝个尽兴,只能到了上面再跟你来一个不醉不归了!”说着,又倒了两碗酒,依旧是喝一碗倒一碗。
江青山舔掉嘴唇上的酒渍,道:“我初入阎罗狱的时候,往年在武林上的所谓同道好友为了避嫌一个个离我而去,只有你依旧把我当做至交好友,你也说过,会等到我破天飞升的那一天的。最后你食言了。现在,我也要食言了,本来答应过你,定要修得成魔身,破天飞升,给你在上面涨涨脸。如今,虽然也快要到上面去了,可却不是修魔开天,而是命终魂飞。”
酒壶里只剩下最后一碗酒,江青山也不急着倒掉,盘着腿坐累了,便舒展开双腿,道:“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人死了,不是下黄泉,而是到天上去,入那灵府司转世投胎吗?”江青山一副就知道你猜不到的表情,笑道:“因为啊,我还在阎罗狱的时候,李玄河那老头在某次跟狱主谈话的时候,得知了灵府司这个玩意,我在跟他下棋的时候,他就告诉了我。啧啧,你说阎罗狱狱主怎么会知道那么多那天上的事情?”
说完,江青山又带着歉意道:“你看我,怎么又跟你提起那个没人性的家伙。好友啊,不知道你有没有丢下我先投胎了?你要是先投胎了,那我到了上面又该到哪去找你?你要知道,我跟着阎罗狱可干了不少坏事,如果那灵府司也跟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一般,坏人要比好人惨,想要转世投胎也得等上更久的时间的话,恐怕等到我能投胎之时,你已经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哥了,还是说,你会投胎当个女人?”说着,竟忍不住大笑起来,许久才停下来道:“你啊你,就是长得那么像女子,又不爱说话,以前跟你一起行走武林的时候,就没少被别人当成鸳鸯双侠,哪怕你后来退隐武林,一心一意铸剑了,也还是没有变得五大三粗,怎么看怎么像个娇小娘子。记得,我曾说过,你若是女子,我就娶了你。你要真投了个女胎,那可要等着好友我啊,我食言了一次,总不能再食言第二次吧。”
江青山晃了晃手上的酒壶,道:“以往的话,你我定要分了这碗酒喝,但现在就允许我贪嘴一次,这碗酒就让我都喝了吧。”说完,仰脖一饮而尽,将那酒壶丢在不远处一棵相较于其他竹子要更县粗大一些的竹子上,酒壶撞击在竹子上,在酒壶应声而碎的那一刻,那根竹子竟然也跟着应声而裂,裂开的竹子里面,一柄白色的长剑静静地浮在半空之中。
以御剑术操控着白色长剑浮空的江青山,看着白色长剑,道:“这是你专门为我铸造的剑,你给它取名素华。我问你为何,你总说只是第一眼看到此剑便想到这个名字,所以便用了这个名字。你知道的,我是那种什么事都懒得多想的人,看这剑用着顺手,便不再多问。”
随后,江青山御剑回手上,枯槁如老树皮的手缓缓划过素华的剑鞘,一滴浊泪不知何时滴落在素华的剑鞘上,江青山连忙拿袖口擦掉剑鞘上的眼泪,接着又擦干眼中还转着的泪水,沉声道:“不知圣女可否过来与老朽这个将死之人说几句话?”
自从公孙付下山去买菜后,就一个人坐在小竹楼内靠在窗口上,脸上笑容从未听过的秦雅颂听到江青山用传音之法传来的这句话,脸上笑容顿时僵住,心知再也瞒不住江青山的秦雅颂,或者说是阎罗狱圣女秦云薇,深呼吸一口气,只说了一个字:“嗯。”
秦云薇努力让自己显得很平静,一直走到墓地。
江青山背对着秦云薇,腿上横放着素华剑,道:“是该说好久不见吗?圣女?”
秦云薇虽然早已料到会有一天被江青山看破真实身份,却没想到会这么快,牵强地拉起一个笑容道:“左护法早就已经看出来了吗?”
江青山摇头道:“不早,只是前两天看出来的,哎呀,圣女以前总是戴着面纱,在吴家的时候我还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秦云薇瞥了一眼地下破碎的酒壶跟竹片,道:“如果左护法想要杀了我的话,我不会反抗,也没那个实力反抗,但……请你别告诉无妄真相好吗,你只要,告诉他,我已经回怀杨郡了。这就够了……”
江青山缓缓抽出素华剑,笑道:“我一个将死的老头了,又怎会忍心伤害你跟徐小子。”
秦云薇不解道:“左护法……为何说自己要死了?”
江青山低头看着藏在竹子之中多年也未生锈蒙尘的素华,笑了笑,道:“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要叫它素华了。”
不明所以的秦云薇站在一旁,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江青山握着素华站起身,朝秦云薇走过去道:“云薇,以后,徐小子可就交给你了。素华,也交给你了。还有阎罗狱圣物,就在我床头的包裹里,你要收好,绝对不可以交给狱主,也别让狱主知道圣物就在你身上。”说着,把素华放到秦云薇手上,并在电光火石间,握着秦云薇的手,将素华刺入自己腹部!
显然没想到江青山会这么做的秦云薇吓得双手松开了素华,却又马上扶住要仰倒在地的江青山,带着哭腔道:“江前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要是走了,无妄他会很痛苦的啊。”
已经奄奄一息的江青山笑道:“傻孩子,我本就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如今你只要把我的脑袋带回去给狱主,你就可以跟狱主要求脱离阎罗狱,那样,你就可以获得自由,不再需要顾忌阎罗狱圣女的身份,替我好好照顾徐小子了。”说着,重重地呼吸了几口气,又看着好友的墓碑说道:“好友啊,你看我何曾做过亏本的事?”话音落下,看过许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双眼,也跟着安详闭上。
“江前辈!”秦云薇一声痛呼,跪在已经气绝的江青山身旁,双手掩住脸不停抽泣。
不知过了多久,从山下回来的公孙付回到小竹楼的时候没有看到秦云薇,便跑来竹林找她。
也许是天不愿尽人意,公孙付正好看到了秦云薇跪在江青山尸体旁的这一幕,只是,他没有看到秦云薇已经哭得红肿,空洞无神的双眼,他只看到,插在江青山身上的素华,只看到,秦云薇手上刺眼的血红。
“秦雅颂!”沉默良久的公孙付一声怒喝,秋枫出鞘,直指秦云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