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病了,命运女神在他有生之年的时日履历上画上了黑色的终止符。此刻,我真的需要陪在他身边,用温暖和欢笑陪他走过这最后的几步。可是,我却陷进了深深的内疚泥潭而无法自拔,丧失了面对他的一点点可怜勇气。
我没有去医院陪小小,在繁华却很荒寂的热闹街市上行尸走肉一样漂泊。
此刻,一颗零散破碎的心无处安放,更是无地自容,我最想见的人还是秋静——
她身上有一种镇定和不安情绪,虽然命运女神是残酷的,注定了她不会成为天使,但她真的有天使一样的神奇,善于用镇定和不安涤荡掉空气中的恐惧因子,从而使我陶醉在宁静的安慰之中,把愈演愈烈的万劫不复熄灭。
秋静是芷茗同秋锟的女儿,秋静和秋允不大一样,她是个养女不是亲生。也有一些不肖的混蛋们叫她是野种,私生女。第一次见到秋静那会儿,她也还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又黑又瘦的小女孩。凭心而论,她一点也不漂亮,正是这个一点也不漂亮的女孩牢牢地牵住了我的心,可我真的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情感。她的身上有好多不可以单独抽离的特质,这些特质共同构成了她的忧伤的骨节,让人一见就情不自禁地喜欢她,同情她,帮助她。硬要抽离这些神情,那么也许是这几个词:小心,忐忑,害怕,忧伤,倔强,矛盾,纠结。我与她始终维持着一种微妙而空灵的关系,我认识她,她却不认识我,甚至不知道有个叫廿宇的人。
日后芷茗告诉我说,秋静其实是她的一位大学期间的同窗好友的孩子,好友嫁入了豪门,就把孩子托付给芷茗代为抚养。关于秋静父亲的消息,芷茗只字不提。
我一边跑,一边闭塞自己的思维,尽量不让自己去想小小。
也许是上苍的故意安排,无意中竟然撞见了秋静。不同的是,这次相见并不是那么祥和。
秋静身边还有一个人,那个叫赵启军的混蛋,他把一根木条狠狠地抛向已经跑远的秋静,嘴里还喋喋不休地骂。
骤然间,我脑袋嗡嗡乱响,青筋暴起,有杀人的冲动。不等我上前施以颜色,从相隔二十米左右的一家跆拳道馆里走来一中年男子,见过这男子,赵启军的父亲。
他是小碎步慢跑过来的,脸上还洋溢着微笑和快乐,贴近儿子赵启军,他捏捏儿子的脑袋,形同儿戏地轻描淡写说:“儿子咧,我儿子又打架啦?听话,从今儿起,咱们别欺负人了。乖,走——”
这浮皮潦草的说教,不说还好一点,他这么一说,我越加愤慨。我才不管它三七二十一呢,就算阎王爷来了,爷爷廿宇也不放在眼里。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捡起一根树条,走近他们父子,照着赵启军的脸上狠狠抽打,左右开弓。抽打得赵启军鬼哭狼嚎,由于动作太快了,他根本来不及用隔壁遮挡住脸,一个趔趄接着一个趔趄,然后摔倒。脸上多了六道血淋淋的痕迹,鼻子和嘴里满是血。
这一幕太突兀,赵启军的父亲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我已经走开了,并抛出了几句话:“再欺负人,废了你双腿。”
缓了过神的爱子心切的父亲发了疯追上来,手里抓了一块板砖挡在我身前。
“杂种,你他妈逼找死啊。”他的情绪很亢奋,激动,眼睛都红了。说起话来磕磕巴巴,索性他不说了,突然把板砖砸了过来。攻击是很突然,不过他这个动作的速度于我来说简直太慢了,他手臂抛物的弧度也很拙劣,我只轻微一闪身就避开了他的攻势。
本可以顺势一脚踢残他,最终还是放弃了,简单警告几句:“回家好好教训你儿子。他再这么嚣张,缺胳膊掉腿什么的,后悔的是你们自己。”
谁曾想他居然自不量力起来,不依不饶再次绕到我身前,还摆出了一副跆拳道的架势,连同他身上那件跆拳道的功夫服,还真像模像样的。
真是不知死活的家伙,就他这么两下子还要打我,简直就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他非常的不幸运,因为他勾起了我心中暴戾的火苗,加上小小患病的不幸遭遇,郁结的情绪要发泄,这个时候他送上门来成了发泄暴力的出气筒。
他一拳打过来。他那种量次的拳锋还要躲闪!直面迎上就可以了。钳住了他的手腕,用力往后一掰,他痛到了面部肌肉扭曲变形,龇牙咧嘴咬牙,可还是忍住了,不肯叫出一声来。我的掌心已经对准了肩胛骨,一掌击下去,他的整个膀臂都要废掉。
“放开我爸爸——”满脸是血的赵启军一下子冲了过来,趴在他爸爸的身上,他要用自己的身体替爸爸抗下这一掌。
我真的想不到到赵启军会迎出来,替自己的父亲抗下危险。我愣住了,手也松开了。
我的人生阅历中,这绝对是陌生而生疏的一幕:父子挚爱。
解放了双手的父亲第一反应不是照顾自己的伤情,他把赵启军紧紧搂到怀中,竭尽坚强地安慰儿子:“别怕,有爸爸,谁也伤害不了你。”
他忍受剧痛也不肯叫出声来,他是要用自己的举动告诉儿子,爸爸是你的顶梁柱,有爸爸在,你不会有事。
爸爸,多么好听的一个词汇啊,充满了戏弄和无稽。我居然会因这个词汇而放弃了内心的暴戾,这个词汇融化了我拳头上的决绝。我走开了,心中怀揣这个不确定的词汇走开了,放过了这对欺负秋静的父子。
那个赵启军是狗改不了吃屎,再次欺负秋静,最终落了个葬身流沙苑的池塘中可耻下场。活该。
漫步在荒凉的繁华街市,我忘记了自己,忘记了昨天发生过什么,忘记了心情为什么那么糟糕。
一个短信把叫醒了我,灵魂和肉体合而为一。乔莎短信问:“听人说小小病了?他还好吧?”
原来小小病了,一种近乎绝症的妖魔把他无情地吞噬。很多时候,再锋利的拳头也有办不了的事情,也有无可奈何的望洋兴叹。
我该怎么办?
要不要把这个绝望的消息告诉给乔莎?最后先不要。她才十二岁,知道了能干什么,徒生悲伤而已。
我心越加的乱了,稀里糊涂的整个一锅浆糊。最好让自己好好睡一觉,一觉不醒就永远解脱了。可是真的睡不着,昨天白天没睡,昨天晚上也没睡,今天混了一上午还是没睡,可就是不困,睡不着。
也许,来个一醉方休会好一点。
我滴酒不沾,从小到大一口酒也没尝过。我也知道自己酒精不过敏,可我需要清醒,绝对的清醒,因此不允许让酒精破坏多年养成的习性。今天特例,不要清醒,喝它个酩酊大醉。
就这样,我到了著名的酒吧街上的“鸿泓”酒吧,选了个头顶有一个镭射大吊灯的位置,要了十瓶酒,白酒,啤酒,还有红酒混了一起。酒的滋味有点呛鼻子,刺激脑袋发热,说真的,这个滋味一点也不舒服,不清楚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为了酒而癫狂。
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宇哥,怎么你心情不好。”
我回头瞧他,一根烟送到了嘴边,事实上我也很少抽烟,近乎不抽。今天特例,五毒俱全。当我把烟吸了几口,才瞧清这个人是谁。一个头发上染了红毛的人,有个绰号叫红毛子。一年前我和他一起赌钱,他输了精光,诬赖我耍老千,不给钱不说,还纠结一群人说要教训我,最终让我把他揍得趴在桌子下面求饶。
今天他不老实,一定酝酿了什么阴谋。
很快,他的狐狸尾巴露了出来,见我喝下了无瓶酒,趁我晕头转向的时候他开始了怂恿道:“哥,要么,我们玩一把?”
玩一把就是赌一把。他叫我哥,其实他比我大许多,至少二十五岁了。
“好啊,今天高兴。要玩,咱们玩大的。”身边的人都知道我滴酒不沾,今天一下子灌了两瓶白酒,三瓶啤酒,他们一定认为我喝醉了,迷迷糊糊,借此机会可以在我身上大捞一把。可惜了,他们的如意算盘大错了。
他把桌子一拍,好友兴致地喊起来:“好!哥有雅兴,兄弟一定舍命陪君子。”
我们上了酒吧二楼,走进一间灯光暗淡的房间里,围在一张桌子上坐了七八个人,兴奋地吆五喝六。红毛子赶紧介绍,其实根本不用介绍,多数人我还是认识的。
这么一会儿,我成了桌上的第一名赌客,他们下意识地聚拢到一起,形成了两大阵营。我猜想他们这是设计好的圈套吧,那么好,我需要一点刺激来麻痹自己。
我问他们:“玩什么?”
“骰子吧。简单一点,谁大谁赢。”其中一个人说。
“好,骰子就骰子,谁先来?”
“宇哥大,尊者先行。”
桌子上放了一个瓷碗,一个骰子。我拿起骰子掂量一下,这个骰子没有猫腻,他们太自信了,大意失荆州。
我顺手把骰子往瓷碗里一丢,骰子停下的时候是三点。然后对面那个人也开始掷骰子,四点。他赢了,第一轮我输了。
这个算不了什么,投石问路而已。
我的手劲可以很好地操控骰子的落点。把旋转的骰子往碗里一丢,让骰子停在多少点,骰子就能停在多少点。一般情况下,十次就有区区一次的失手率。可是他们根本不具备这个本领。因此说玩起赌博来我想输都不行。
如果换了平时,我会把赢来的钱还给他们一部分。赢钱的感觉是很美,问题也就来了,拿了别人的钱,毕竟不太舒服,别人输了钱,心里也肯定不是滋味。还有,如果你总赢总赢,时间久了,就没人同你玩了。那时候,岂不是自断了财路。
今天不一样,我不是过来陪他们输钱玩,我要闹出点事来,越大越好,只要把事情闹大了,心里才会安静。
一个小时,他们的钱一个一个输光了。
最后,一个人提出来要玩扑克。玩扑克牌我也不怕,不知道是我的脑袋太过于聪明了,还是眼睛过于锐利。五十四张扑克牌,不需要做任何标识,只要拿在手里用眼睛过上两遍,我就能记下绝大多数是哪一张牌,因此说,我还是赢,打赢,特赢。
他们七八个人蔫了,谁也不敢再玩了。他们心有不甘,也不敢说什么,既不敢要求我继续玩,也不敢说不玩了。
这就是我的生存空间,其凶险不逊色于布满了狼群的原始森林。他们都说我是一只豹子,比野狼要凶猛。我不要做豹子,豹子是厉害,能杀死许多野狼,不要忘记了,豹子只有一只,精神的时候野狼惧怕你,可豹子总会有打盹睡觉的时候,那个时候就是猎豹的生命终点。我情愿做一只狼,具备豹子一样实力的野狼之王。狼王最厉害的地方不是猎杀,而是驾驭和操控,如果你驾驭得当,狼王可以安心入睡,因为野狼们绝对不会猎杀熟睡野狼王。
酒精的蛊惑下我格外兴奋,抓住其中一个人说:“来,下赌注,我们继续玩。”
他用颤抖的胳膊不停地摆摆,摇头说:“宇哥,真没钱了。”
门开了,一个熟悉的酒保走进来,他凑近我耳朵说:“芷茗过来了,她说要找你。”
芷茗,她来干什么?
我随酒保下了二楼,见芷茗等在酒吧的门口,她面无表情,不过我还是能察觉到,她生气了。
她嗅到了我身上的酒味,失望地叹口气,摇头走出了酒吧,我一直跟在她身后,低头不吱声。
走出了足足有一公里地,她才停下来,别头看向身后的我:“你从来不喝酒,这是你唯一让我放心的地方。”
我想不出一个可以让她满意且心悦诚服接受的理由,于是什么也不说了。
“你怎么了,我听孤儿院的人说你昨天一宿没睡,在院子里走了一个晚上。你——”
“没有什么,昨天心情不算好。”
“心情不好。”她差异,用询问的目光在我身上审视了一遍再一遍。我猜想,她是错误理解了我的意思。“妈妈知道你想有个家。”
奇怪,说了这最后一句她居然笑了。然后又说:“如果妈妈同秋锟离婚了,你会开心吗?”
“你要离婚?”这不太明智吧。我知道她中了邪一样爱着司徒博,可问题是,司徒博会为了芷茗而放弃自己营造了多年才取得的好名声?还有,如果他们真的离婚了,秋静怎么办,秋允怎么办。最受不了的人肯定是秋锟了,秋锟太爱芷茗了。
芷茗太陶醉了,全然听不见我问了什么,她的陶醉更像是无可救药的沉湎。她只管说她自己的美好画卷:“如果我离婚了,我们就会有一个新的家庭,那个时候你就会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真的会这样?
“到了那个时候,你不只有妈妈,还会有爸爸。”
有爸爸——
不清楚是哪一种情绪作祟,听了这个,我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幕:赵启军父子两人相互搀扶,厚重的父子之情。
很快,浓浓的可耻感无情地袭来,刺痛了全身神经,我肚子作呕腹胀,险些吐了出来,可我尽量控制自己,不想在芷茗面前袒露自己的情绪,以及这种情绪催生的软弱。
芷茗还在满心陶醉地说:“妈妈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了,妈妈很清楚你想要什么,妈妈答应你,妈妈会尽全力弥补对你的亏欠。”
谁最懂你,肯定是你的妈妈了。
芷茗说的不错,我的确是个家庭观念很重的人,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不是出人头地,更不是求取功名利禄,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其实很朴素,有个家,有个体贴自己的妈妈,有个爱自己的爸爸。
我比芷茗清醒多了,这个梦于我来讲这是个一辈子也实现不了的奢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