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担心见到乔莎了,她要是问起了小小为什么无辜失踪,那我该怎么回答她。告诉她真相?这绝对不可以,我兼有保护她的责任,怎么可以令她担惊受怕呢。说一套谎言?也不行,我有过承诺的,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都不许冲她说假话。
这担心是徒劳无益,该遇见的总要遇见,逃避是逃不掉的。乔莎气喘吁吁地来找我,劈头盖脸就说:“不好了,小小不见了。医院和孤儿院都找了遍,就是见不到他。怎么办啊?”
“你先别急。”我安慰他。
“怎么不急啊,小小的病已经很重了,再耽误了化疗,那——”她的嘴是闭上了,心中的担忧却闭不上。乔莎虽然争强好胜,她的心也比一般人要“狠”一些,许多人,包括她的老师也很厌恶她,可她对待自己的朋友是用“心”来付出的。
算了吧,还是不要遮遮掩掩了,我只要这么说:“对不起,小小让人掳走了。我的一些仇人,他们想利用小小。”
“啊——”她似乎不敢相信,嘴张的很大,双手放在前面。“你,报警了吗?”
“不要报警!”我快速抓住她的胳膊,生怕她掏出手机报警。
她不解地看着我:“为什么啊,那你想怎么办?小小有病,不能耽误了。”
“我知道,请给我三天时间,最多三天,我发誓,一定找回小小。相信我!”
她点点头。是的,她相信我。她唯一相信的人就是我了。她可以离家出走,可以同自己的父亲形同陌路,可以离开那个巨富之家,她说过,她做出这些离经叛道的事情时一点也不担心,因为有我在她身边,她什么也不怕,她相信我会照顾好她。
一桩桩事情如同上苍安排好了那样,第二天我遇见了枫宁。
枫宁是帮秋静来孤儿院找芷茗的孩子,也就是我。她的声音如一道光线刺穿了我的耳膜,贯通了我的大脑,瞬间让我穿越到了十年前的流沙苑。
枫宁,她就是那个十年前险些丧命司徒博之手的女婴。认出来了,她便是那个逃过一劫的女婴。她居然长这么大了,而且似乎她的状况很优越。这么说来,一定是救下她的那个男人收养了她。那个凶手,杀死了枫宁父亲的人,收养了枫宁。
我有点糊涂,弄不懂。
我们交谈的时间不太久,多数是由她说出问题由我来回答,问题清一色是秋静的身世背景,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她,不知道的也不好胡编乱造。
见缝插针,我也旁敲侧击地打探了一下她的情况。原来她的父亲叫枫铭昇,这个名字,似乎听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话题指向她父亲时,她便会很兴奋,温婉的性情中增添了健谈的活泼。说起她的父亲,她会有意无意避开身份和工作不谈,只谈父女情谊,以及父亲如之何睿智,情操如之何高尚,举止如之何坦荡。
她对自己父亲的崇拜到了超乎想象的地步,她的父亲就是她心中的神,圣人。
可是,如果她的父亲枫铭昇真是当年的凶手,那她今天的“父亲”便是她的杀父仇人。她对自己的杀父仇人如此爱戴,崇拜,她的杀父仇人对她又是如此深情厚谊。
这叫什么,错乱还是荒诞?
枫宁刚一走开,我刻不容缓地上网查阅枫铭昇的个人资料。原来枫宁的父亲就是本市的枫市长。
既然是市长,怎么会和司徒博扯在了一起,还合谋杀人害命。难道,我弄错了?枫宁不是十年前的女婴?不会。绝对不会!那凄惨的哭声缠绕了我十年,我不会听错,对此我有一百二十个信心。不是这里错了,哪里错了?要么,那个凶手无意中把女婴抱丢了,凑巧让枫铭昇拾到了,将她养育成人。呵呵,现实中哪有这么戏剧性的故事。
还是先查阅枫铭昇的个人照片吧。作为公众人物,要找到他的照片易如反掌。
天啊!我眼前似乎再次回到了十年前流沙苑。枫铭昇!他真的是凶手,司徒博的同谋。
我这个人从不看不听新闻,更不会关注政府的动态宣传,因此没有注意到枫铭昇的照片也很正常。
虽然时隔十年了,可成年男人的容貌不会有太过分的变化。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枫铭昇就是十年前的凶手,司徒博的同党。
流沙苑,谋杀,枫铭昇,司徒博,枫宁,这条线穿起来了,明朗了。
司徒博啊司徒博,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如此诚惶诚恐,为什么孤注一掷而不计后果,原来这里牵扯到一个核心人物。
司徒博啊,只可惜你做梦也想不到一样:我廿宇竟然能认出当年的女婴就是今天的枫宁。
司徒博啊,既然你心狠手辣,就不要怪我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了。一个完美的计划已经跃然纸上。
只是,真的要这么做吗?
如果这样做了,一定会伤害到枫宁。十年前我可耻地逃避了,无能为力挽救一个哀嚎女婴的求救。今天,女婴已经有了幸福的家,爱她的父亲,我真的忍心摧毁她的幸福,让她重新坠入那个梦魇的恐怖之中。
如果忍不下心,那么小小怎么办?我就忍心见到小小一日一日步入死亡的阴霾。
上帝啊,为什么把所有的难题都摆在我的脚下。怎么办,怎么办?上苍啊,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啊?
第二天,第三天如流水一样无声无息流逝掉了。还剩下最后一天。
司徒博啊,你真的要我同你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如果你真的是我生身父亲,那么你一定会洞悉我的秉性,一旦到了爆发的临界点,我会不顾一起,而我的心里也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毁灭,大家一同毁灭。
最后的一瞬,第三天的晚上小小终于回来了。一辆轿车把他放在了医院的门口。
小小愈加虚弱了,本已苍白无血色的脸上多了几处肿胀。他个脖颈和后肩很痛,似乎不敢动,胳膊的抬起和放下也比较吃力。
他张开嘴说话时,一颗前牙已经掉了,还有两颗也摇摇欲坠,颤巍巍的摇动。他用肿胀的手抓住我的胳膊问:“哥,你得罪什么人了吧。他们要对付的人是你,要小心一点。”
“读不起,对不起!是哥哥连累了你,哥哥向你保证,我不会放过他们。”
“别,不要了。”他急忙说,“我不想你有危险,有时候能躲就躲躲吧,能忍就忍忍吧。我们斗不过命运的,只要能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强啊。”
这可不是小小一贯的嫉恶如仇性格,他变了,自从患了绝症他整个人都变了。一个人濒临在死亡的边界线上,一切的荣辱和名誉都已成过眼云烟。看淡了,看破了。
我冲小小点点头,心中的拳头却攥紧了。司徒博,我绝不会放过你。一种从未体会过的兴奋游走全身,是快感,是野性,更是杀戮前的原始冲动。这样的感觉真的好快活淋漓啊,快活中也有小小的迷失,如一团熊熊火焰把我烘托起来,高高在上的焚烧炙烤着,一旦火焰熄灭了,我也会从火焰上坠落从而摔个粉身碎骨。
不幸中万幸是小小安全地回来了,他可以继续接受治疗。
那天上午我到医院看小小,小小的病房钱竟然聚拢了许多人,除了医生护士,孤儿院的院长和工作人员之外,还有几名记者模样的人。他们笑容满面,意气风发。
人群簇拥中,终于见到了小小,他换了新衣服,可华丽的衣装难掩他枯萎的容颜。不知是谁把一个又大又干净,毛茸茸的,非常可爱的大笨熊放在了小小的怀里。
我弄明白了,小小今天要出院。这是一个简短而双赢的出院仪式,这个仪式无非因几名记者的造访而沽名钓誉的展览。其中的内幕和彼此的双赢不言而喻了。
我撞进人群,走到小小跟前,一把夺过大笨熊,顺窗户抛了出去。
因我的举动欢声笑语也终止了,院长怒腾腾地推搡了一下,喊:“廿宇,你干什么?你怎么总惹事?”
我根本不打算搭理他,朝医生义正词严地问:“小小,他怎么可以出院?”
医生是个老练的和事老,也许他见过这种场面,也许他事先得到了某种授意,因此处变不惊,且心平气和地讲:“他已经接受了半个月治疗,病情已经稳固了,完全可以出院啦。平时注意调养和起居上的科学,问题不会大。”
我知道,这纯粹是放狗屁——
“你们不是说,要骨髓移植?”
“是,我们是说过,骨髓移植是最好,最妥当的治疗。”医生坦坦荡荡地解释,“可是,这需要有相匹配的骨髓捐献者。这么久了,根本找不到匹配的捐献者。”
“是啊,哥哥。”小小终于说话了,“没有匹配的骨髓,也只能这样了。我现在挺好啊,你看——”他伸开胳膊,还跳了几下。他划拉了一下光光的头,微笑自嘲,“就是,成了个沙弥。”那眼神,混浊而迷茫。
没有匹配的骨髓,真这样嘛?
没有三十万才这真的吧!如果有了三十万,相信肯定会有匹配的骨髓,相信医生也不会同意小小出院了。
多么真实而丑陋的真相!
廿宇怕什么,我要把丑陋的外衣揭开,让大家赏心悦目地欣赏彼此的虚伪、恶心。
小小似乎知道我的心思,他看我的眼神突然闪出一道光亮。于是,我闭上了嘴。
说了又能怎么样,能改变什么?
说出了这些之后,相信全部人,包括患者,他们的目光都会聚焦到小小身上。他的肉体已经饱经摧残,还是给他的灵魂留下一点缓冲的沙粒吧。
好,我不说,什么也不说。这张嘴早已枯竭,无力,如果不说,它会愈加麻痹,如果说了,会刺痛一颗本已凝固的心。
小小的脚步很快,他走在最前面,领着众人离开了医院。他希望快一点离开这里,离开众人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