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病情再次恶化,他再次被人送去了医院。因为他的病根本没有好,上次功德圆满的出院不过是一次闹剧。
这一次的情况很糟糕,医生不再说什么了,他们只用了一句冰凉的才安慰:会尽量让病人多活几天。
这意味着,就算有了三十万,即便有了合适的骨髓也已大势已去。小小的生命,用他不可未知的点点省略号摆了一个哀怨的休止符。
恨与仇怨的毒藤开始蠢蠢欲动,无所忌惮地膨胀、蔓延,它的怂恿下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拳头攥紧,击出杀伤力惊人的火焰。
是的,我要复仇。我要来一次病态的搏杀——绑架。司徒博和司徒茗,不管哪一个,只要瞅准了时机随便掳走一个,然后向另一个人索要赎金,不多不少只要三十万。
三十万——一个充满了威胁和寻衅的数字。
他们一听到三十万这个数字,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也会如我不肯报警一样,他们同样不会报警。因为报了警,司徒家族的肮脏的罪孽就会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拿到了三十万,我会杀死他们其中一个,要么是司徒博,要么是司徒茗。
这一次只为了报仇,血洗心中的恨。三十万不再沉甸甸,不过是一片枯叶那么轻,把它用一把火焚烧,替小小送葬。
一个人越过了病态,接近了魔鬼,且还不是完全意义上魔鬼,有那么一点清醒意识的时候,此刻他最不想见的人一定是在他心里有位置的人。我此刻不想见小小,不想见乔莎,也不想见芷茗和秋静。
可是,我无意中还是见到了秋静,在一个废弃的水渠旁边。
我同她寥寥无几地聊了几句,问她为什么要找自己的妈妈。她一点也不隐瞒,大大方方地说,为了有更好的机会,为了将来有更广阔的舞台,为了生命更加辉煌。
起初我真的吓了一跳,她把自己的生身父母当成了实现自己理想的工具。很快,我开始羡慕她了。她的生命中没有一丁点的拘束,她自由,身轻,了无牵绊,这样的人能如苍鹰一样展翅翱翔,更会有鹰一样的眼睛,锐利而深广,视觉开阔,饱览宇宙的全貌。
而我有了太多不该有的情绪,亲情的羁绊,家的依赖,家族的困扰,这些东西化成黏黏的液体,黏稠了我的双腿,不要奢求展翅翱翔了,就连行走起来也举步维艰。
我有了先见的预兆,廿宇永远也飞不起来了,秋静不一样,她会轻松翱翔,越飞越远,攀上她期待的梦想彩虹。
其实早在一个多月前我就有了这样的认知,那是赵启军的死亡,秋静颇受怀疑。
虽然不曾亲眼目睹整个过程,不过我能很精准地梳理出真相和细节:赵启军追打秋静到了流沙苑池塘,他不小心,脚一滑,坠入了池塘。此时的秋静观察了一番四周,确定了周围无人,她闭上了双眼,任由赵启军活活淹死。
正是因为这件事,我才完全认识了秋静,她一点也不弱,她的能力远远超越了我。她看似懦弱的外表下面,是永远不会认输的倔强和坚定。惊人的冷静,临阵应变的判断力,小小的冷酷,六亲不认的狠,这些终将成就她不可限量的辉煌。
我把小小的一些画作委托给秋静,小小离开了,替焚烧了。并承诺,如果我还能回来,一定替她找到妈妈。
按理说,焚烧画作这事本应该交给乔莎,小小和乔莎是多年的朋友。之所以没有叮嘱给乔莎,大约是对乔莎多了一点不放心,多秋静多了一份相信。
毕竟秋静比起乔莎来多了一份冷静和理性,乔莎却多了一份性情和任性。
绑架的计划还没有执行,我自己却是让人给绑架了,说起来还真的有点丢人。
一辆面包车突然贴近我,一个人顺前车窗探出脑袋问路。我的直觉还算准确,意识到了这里有问题。可惜已经晚了,后侧车窗探出一条胳膊,手里握了一块白色手帕,往我脸上一捂。手帕里有乙醚,我开始发晕,想要赶紧跑开,可后车门早已经开了,一条粗壮的胳膊用力把手帕捂到我嘴边。
只一会工夫儿我就全身无力了,有那么一点点的意识。不用问了,一定是司徒博他们,他们领教过我的身手,知道硬碰硬肯定拿不下,想出了用乙醚麻痹这种手段。
我让人弄到了面包车里,脑袋上还套了很大的布袋。然后把我的双脚双腿捆了再捆,捆了好几条绳子。
面包车不停地绕圈跑,跑了足足有十多个小时才停下。三五个人,他们抬死猪一样,把我抬到一个屋子里。脑袋上的布袋还没拿下去,我什么也瞧不见,只能嗅到一股霉烂的气味。稀里哗啦的铁门声。
一个人往我后背上狠狠踹几脚,我摔在一堆麻袋上,怎么挣扎也起不来。手脚让绳子丝丝地捆着。
他们叽叽喳喳了一会,一些人走了,只留下一人。他蹲到我身边,冲我脖颈子吹吹,缓缓地揭下布袋。
不用想也知道这个人是谁:王八羔子司徒博。
一道微微的亮,是烛光。除了这道烛光,再无其它光源。这是什么鬼地方,地窖还是荒弃的防空洞。我尽力紧紧眼皮,尽量让自己能瞧见这个鬼地方。头顶上,撑了一个粗糙破旧的木头走梯,一直延伸到一个洞口,洞口那块有个很大的铁链和锁头,示威一样说,想出去吧?休想,别再做这么天真的梦了。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脚腕子上居然是用镀了铜的铁链子缠绕了好几圈,一把锁头把链子两端锁死,手腕上也锁了铁链子。
至于如此?我也不是什么怪物,恐龙,野兽。
司徒博露出胜利在望的笑,牙齿和我一样,恨得咯吱直咬。他捏响手指头,威胁道:“王八羔子,这里死一个人,会有人知道?”
“司徒博,你要是杀了我。你的罪证肯定会被公之于众。”他明知道我没有证据,可是他还不放心。我也明知道这么吓唬不会威慑到他,可还是要吓唬。只要令他不好过,提心吊胆,那就算胜利。
“公之于众?”他得逞地怪笑了一阵,“谁去公布给大众啊?照片,总不至于自己长腿了,自己跑去吧?”
要怎么回敬他?
说把证据委托给某个人,多少时间内不见我的踪影,那个人就把证据交给警方。
不行,这么说太不厚道了。司徒博这个混蛋手太毒,他会把我身边的朋友全部抓来,一个一个严刑拷打。
“告诉你吧。我把照片上传到论坛了,设置了自动发送时间。到了时间如果不删除,全部公布出来。”
“哈哈哈,好啊!”他中了邪一样癫狂大喊,“我就押你一个星期,看看这论坛会不会有精彩的帖子冒出来。兔崽子,想玩我,你还嫩。”
司徒博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往出蹦,谁都知道,他一点也不相信这些威胁。他白齿咬了咬绯红色的嘴唇,抡起一个巴掌扇了过来,打的我满眼金星。然后再扇一个,再一个,一连扇了十多个。也许出完了气,幸灾乐祸地走上楼梯,打开铁锁,腿一跨,不见了踪影。然后,大铁锁从外面重新锁好。
一个星期,他说到做到,就这么扣押了我一个星期。
我逃出那个深不见底的地窖跑去医院看望小小的时候,小小已经走了,不留下一点痕迹离开了这个不算温暖,且充满了喧嚣的人间。除此之外他留给了我无尽的痛:那是翻江倒海的浪,也打不破的宿命的霉味;大雨磅礴的泪,也洗不去的心中的殇。
因为小小连一句道别,一点叮咛,一个眼神,哪怕是一抹情绪他不肯留下。他走的时候,身边缺少了他最爱戴的哥哥,只有乔莎一个人,孤零零地陪他走完了人生最后一程。
乔莎说,小小离开的时候很安宁。她以为小小睡着了,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第一缕霞光光芒万丈,射进了病房,洒到了小小别样苍白的脸上。
这一刻我居然没有哭,没有泪水,好多年以后我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相反,这一刻我的头脑很情绪,思维也算正常。
只是我的心口异常的凉,忧伤的凉和冷,一样能融化某些凝结的力量,还能融化水,还有血液。我的身体湿润了,流淌,稀释。
我说过好多次,我是个冰人,惧怕友谊,惧怕别人发自肺腑的好,惧怕温暖的情意,惧怕融化。如今,冰冷的凉,孤寂的绝望一样在融化和粉碎这具冰人。
生命就是一沫海洋中的一朵浪花,期待的景仰中那朵最灵长的浪绽放出美幻的花,旋即,在无奈的失落中眼睁睁见那浪花在眼前不见了,熄灭。
死亡是无可回避的必然,干嘛还要奢求那浪花的的光彩和温暖。许多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心里装满了太多的不舍,追求,幻想,海岸有温暖,友谊,脉脉情意,因此才会有太多的痛苦,折磨和煎熬。
我说,人这一生啊,不如一个人独自行走在孤寂冷漠的荒原。死去了,自己也就无所谓痛苦了,也不会留给其他人一丁点痛苦。别人,身边人死去了,与我何苦,自然不会忧伤。
这样的人生才纯粹,痛快。虽然凄凉了一些,总要胜过用死亡来告别。
可我的生命中偏偏出现一些人,比人小小,她非要颠破我的心灵铠甲,她非要对我好,关心我,还是发自真心的。殊不知,他这样反倒是带给了我无限的痛苦深渊。
如果没有当初,没有小小,没有我们的相遇,那该有多好啊!
一些平凡无偿的友谊和好,对于一个平常的人来说也许无关痛痒,可对以一类特殊人群,对于那些在心灵最脆弱的童年事情遭遇寒流和功利浸染的人来讲,这些平凡无偿的友谊和好,却是他一生也无力偿还的恩情。
恩情,那是一道永远无法冲破的劫。
我知道,也许只要秋静才能读懂这句话的内涵。
这个时候,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秋静,如果有她在身边,我也许会少一点折磨。
可是,如果一个人行走于孤寂的荒原,身边一个人也不要有,那么自然不能让秋静走进自己。
天呀——
我感觉自己精神崩溃了,疯了。
小小离开了,他真的离开了,可我总感觉这是虚假的幻觉,小小他一直生活在我的身边,他根本没有离开过,他害羞腼腆,不愿出来示人罢了。他偷偷躲了起来,躲离了喧嚣,避开了烦躁,逃出了这个人间的纷纷扰扰,命运无常。
是乔莎筹了钱,在紧邻小小父母墓地旁买了一块墓,据说这是块风水宝地,一块粗朴的幕要五万多。我没有问乔莎,这笔钱是从哪里筹来,她也没有告诉我。
她只说,这是小小唯一心愿,他想见到父母,更想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哪怕是在地底下,哪怕是阴间,他要要陪在父母身边。
她一定要圆了小小这个可怜的心愿。
我从不惧怕死亡,更不会惧怕墓地,可是我惧怕在墓地见到小小的名字。也许,虚幻中有这么一种心态,如果不曾见到小小的墓地,那么等我离开的那一天,我们就能一起走了,彼此不再寂寞孤单。
因此,小小的整个后事大都是由乔莎帮助一手料理的,本来属于我的事,却让她来承担,这令我心生太多过意不去的愧疚感。
她也只有十二岁,言语举止间还有太多的生涩和童稚。见到跑来跑去,这个要亲为,那个也要照看,弄到自己手忙脚乱,我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她做了这么多,不都是为了我嘛!
我郑重向她起誓:“乔莎,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你需要什么尽管说,我死了也要帮你完成。”
“哎呀,小小刚离开,你还整天死呀死呀。多不好啊!”乔莎也真的累了,蹲下来从包里拽出一瓶可乐喝,“你做下呀,今后你想干什么?孤儿院你不会回去了吧?”
孤儿院肯定不会再回去了,那里埋葬了我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温暖和单纯。
至于今后我想干什么,那只是我自己的事情,不要别人参合,更不要乔莎知道。不是我绝情,只是不想因我而殃及于她,那样真就太过意不去了。小小的死,某些人总要负担点责任吧!小小少的可怜的生命中折射出太多了软弱和郁结。他是走了,我这个哥哥绝不会让他终了的生命中参杂一点软弱和郁结的影子。对不起小小的人,伤害过小小的人,他们要复仇血的代价。
完全这项复仇计划之前,我要替乔莎干些什么,不然就算死了,也会良心不安。我是个惧怕友谊的人,更惧怕别没有回报别人真心对我的好。
我坐在乔莎身边问她:“告诉我,你有什么心愿?哪怕一个也行。”
“心愿嘛?”她仰头瞭望天空白云,想了一会才说,“有一个,就怕你不答应。”
“肯定答应,你说吧。”
“那好啊。我不要你再去见秋静,更不要陪她一起玩。行吗?”她把视线抛向了我,她眼中于坦荡而严肃的情绪,却是孩子童稚的小任性。她用了个“一起玩”,她才十二岁,因此说她还真是个孩子,一个倔强有心计孩子,一个争强好胜的孩子,一个比一般的孩子多了点老成的孩子,可毕竟还是个孩子。
比起秋静,她逊色太多了,她是个需要保护的孩子。
其实我也需要保护,需要一个心灵的寄托和归宿。我要怎么办?要不要允诺下她孩子任性的要求?
乔莎不会知道,秋静才是我心中的寄托和归宿。见到了秋静我会心安,那是同命相连的相惜,她的镇定和冷静,还有冷漠的情感会让我有种靠在大树下面的安全感。
我也答应过秋静,要陪她去找妈妈。食言?
“为什么?”我挤出这三个字。
“为什么?”她在想,想为什么会提出这个要求,还是想怎么回答我?“反正,就是不喜欢。我要你陪我一个人玩。”
我沉默了,真的很为难。她晃晃自己的身子,然后冲我呵呵笑,说:“算我没说过啦,我逗你玩呢。你喜欢陪她玩,你就去好了。我不会拴住你的自由。”
自由——
十二岁的乔莎,她竟然能在此时此刻,此种状态下脱口而出“自由”两个字,她把自由的含义和此景的情态相得益彰地表现了出来。这不能不让我对她刮目相看,她孩子腔的词语中溢射出少见的智慧和成熟。
只是她不会知道,她许给了我自由,这个“自由”却成了我头上的紧箍咒。她牢牢栓住了我,并俘虏了我。
突然,我的脑袋似乎让什么东西击了一下。从前对乔莎的认识也许并不全面,就如同刚开始对秋静的认识一样,总会犯下一叶障目的错误。乔莎和秋静一样,她们都不是简单的孩子,她们都是在幼小年龄的苑囿下蛰伏了许久的人中圣杰。
难道——
我有个奇怪的判断。
乔莎和秋静莫不是亲姐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