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朦胧不清的愿望,想听听那场辩论赛。见识一下大名鼎鼎的秋允的才华,欣赏一下传说中的才女乔莎有怎样的风采。
周一下午,辩论决赛即将开始。题目早已选定:未婚妈妈,你有权打掉腹中胎儿吗?
分组情况几天前就已经敲定了。共计八名辩手,每组四人。秋允和乔莎分到了对立方,乔莎正方:未婚妈妈,有权打掉腹中胎儿。秋允反方:未婚妈妈,无权打掉腹中胎儿。
中午的时候,我一直在秋允的寝室前徘徊,不给他打手机,也没有站到窗前大声喊。
半个钟头过后,秋允总算走了出来,他穿了一件精神的西装,凸显成熟干练。见到了徘徊的我,他跑了上来,问:“枫宁,有事?等多久了?”
“这个,送给你。”我小心地把准备好的礼物送拿出来,一支派克钢笔,而且是女士用钢笔。
其实,这是原本要送给姐姐的礼物。小时候,姐姐写了一篇作文,题目:蒲公英。这篇作文拿了全班最高分,一向不喜欢姐姐的老师还表扬了姐姐呢。我就拿了那支爸爸送给我的派克钢笔送给姐姐。那天,我已经把钢笔攥到了手里,可是姐姐的变色不是很好,情绪很是低落,忧伤,眼睛发红,就算哭了,她也是偷偷哭,不让人瞧见。我问她:“姐姐,谁欺负你了。”
她不说,把作文本摔了。然后捡起来,撕掉了那篇作文。原来,是那篇作文让姐姐伤心了,你说,这支钢笔还怎么送呀。我本想再找个机会送给姐姐,可是姐姐的学习成绩不好,考试总是倒数几名。送钢笔的事业一拖再拖,拖到了姐姐退学而去,杳无踪迹。
今天,我决定把这支钢笔送给秋允。
秋允揉揉耳朵,问:“什么呀,为什么送给我?”
“钢笔,希望你喜欢。”我打开盒子,拿出笔。
“哦,谢谢你。”秋允露出单纯的疑惑,“中午没吃饭吧,明天送也不迟啊?”
明天肯定不行了。
我有种不详的预感,辩论塞结束之后,很多事情都会发生改变。枫宁变了,家庭变了,秋允也变了。命运和境遇将会发生颠覆性的更迭,暴风骤雨乍起,火山熔岩也将肆虐发威。我,将会闲庭信步地赴一场惊心动魄的灾难盛宴。那个时候快乐的枫宁将不复存在,天真的枫宁也荡然无存。许多心愿,要在这之前完结,告别。
我真怕这支钢笔重蹈姐姐的覆辙,永远送不出去了。
我也担心,秋允拒绝接收这支钢笔。
我说:“辩论赛记录什么的,就用它吧。”
秋允想想,问:“为什么要送给我啊?”
钢笔盒子里的一张标签掉了出来,我赶紧蹲下捡,秋允先于我弯下了腰。这样,我的脸不偏不倚地碰在了他的嘴唇上。多么小资言情的镜头啊,却在我身上发生了。
秋允倏地站起来,噎了好一阵,他脸色绯红。我的脸,苍白。很快,心明眼亮的秋允察觉到了这一异样。他一把捏住我的双肩,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的脸问:“你,你怎么了?”
“没什么,有点感冒。”我说,“一会好好表象啊,给你加油。”
他用笑不出的表情给了一个笑脸:“我会的,你也要加油。无论遇到什么,我陪你。”
很好,秋允不再问什么,而且开心地收下了钢笔。我的心,轻松了许多。轻松的心,等待辩论赛上演。
对和错,真理亦或谬误非一场辩论所能析理得彻底,更不会是标榜道德的模板。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辩论亦如此。
从这场辩论决赛本身的艺术视角来说,那绝对堪称精彩绝伦了。八名辩手唇枪舌剑,旁征博引,淋漓尽致地挥洒出自己的智慧火花。要说最撼动人心,情理兼具,滔滔雄辩的选手,当属正方的乔莎和反方的秋允了。虽然我不是太喜欢乔莎,事实不容置喙,她的完美近乎圣女,貌美,干练不失优雅,强势又不缺感染。
我脑袋杂乱无章,恍恍惚惚。今天,这个下午想要把太多的事情完结。如同末日临近了,要在这个少得可怜的时间内完成一辈子的事情。我想了一下,然后凭记忆整理了他们两人的辩词,发送到北冥校园论坛上:
正方(乔莎):一个健全的社会,一个人性化的社会不是虚无缥缈的空谈,它可以不允许一个人犯错误,但是,它一定要承诺给犯过错的人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许多人无知少女,因为种种原因怀有身孕。想过吗,这个孩子的降生,会给这些少女带来什么,一生的煎熬和痛苦。无痛人流技术的进步,已经认证了一个主流观念,这个社会正在用温情和关爱来修正曾经发下的错误。这样不好吗,不应该提倡这种关爱吗?
反方(秋允):一个社会是否健全,是否人性化的衡量标准不是它是否愿意给一个犯过错误的人以改正的机会。面对弱势全体,亦或是更加弱小的生命,如何去保护他们,如何去扶助他们,如何去让他们成长,让他们变得独立,这才是一个全完意义上的社会的根本。一个胎儿,他们比谁都弱小。弱小,不能否认他们不是生命。他们同样需要呵护,保护,他们有生存下去的权力。他们是人,天赋人权,他们的生的权力谁也不能剥夺。哪怕是他的母亲,不管是已婚的妈妈,还是未婚的妈妈。不管是强大的妈妈,亦或是弱小的妈妈。
……
正方(乔莎):未婚妈妈生下的婴儿,他的命运毫无保障,注定了他一生飘零,孤寂,痛苦。降生那一瞬,他们的命运已经注定了,他们不是遭遇抛弃,沦为成孤儿,就会变成不被社会接受的私生子,遭人唾弃。这样不残忍嘛!这样人道嘛!见到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遭受降格的待遇,于心何忍?未婚妈妈,打掉腹中胎儿,恰恰给出了一个摆脱残忍的机会。堕胎,一个多么残忍的词汇。一个女人,面对人流,她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决绝。但是,很多时候,一点残忍往往会扼杀掉更大的残忍。虽然,残忍,这确是理智和明智。就算道德的天平不会肯定这种行为,但是,我们没有权利指责这种行为。
……
……
反方(秋允):知道胎儿为什么生在妈妈的腹中吗?那是因为妈妈的腹中最安全,最温暖,最适宜生存。换句话说,胎儿待在妈妈的腹中,他最放心,他相信,妈妈会保护他。谁都可以遗弃他,唯独自己的妈妈不会。如果,那么安全的妈妈的腹中都会遭到扼杀,摧毁,死亡,那么,还谈什么社会环境。不错,孤儿和私生子是要遭受到一般孩子无法想象的困境,这才需要社会的健全和人性化,需要社会的温情和关爱,需要社会有一个认证的主流观念,一个宽容和容纳的氛围,让他快一些接纳已然事实,快一些融入这个社会,面对属于自己的人生。相信,孤儿和私生子要遭受一般孩子无法想象的困境,这决不能成为扼杀和杀死他们生命的理由,那样太荒唐了,太野蛮了。相信,他们要遭受困境,所以,他们会更加坚强,更加奋进,更加勇敢,更加适宜环境和规律,因为,他们需要生存,生存,他们只能依靠自己。不错,他们的心灵会受到创伤,甚至扭曲变形。那是因为,这个社会缺少足够让他们感受温情和关爱的主流观念,他们被抛弃在一个荒原的边界,饱经歧视和孤独。痛苦是一个过程,成长过程中的分娩,磨砺过后一定是彩虹。生高于一切,生命的珍贵永远属于它的原始性。还是那句话,谁也无权打掉腹中胎儿,包括妈妈!
正方(乔莎):对方始终不肯离开生命和人,殊不知,你恰恰逃离了主线,偷梁换柱。你一味地强调胎儿的生命,一味地强调婴儿的分量。不要忘记了,妈妈同样是人。终究有一天,她会有自己的爱人,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婚前的私生子一旦曝光,这个家庭怎么办?他们要忍受多么大的痛苦。敏感,和多余的精力透支。勇于承担责任是美好的品质,生命脱离原始本性的超越。同情不能丧失原则,爱也不能背离道德。堕胎,这是不道德的道德。好比,谎言虽是谎言,尚且有善意的谎言。假如,我们否定了未婚妈妈打掉腹中胎儿的权力,那么,这个社会上将会增加多少躁动的因素,增加多少纷扰、纠纷的动乱。事实鉴证了一个真理,若干年来,我们的无痛人流技术进步了,发展了,这个技术挽救了多少家庭,维持了多少幸福的笑脸。事实永远大于雄辩,我们的辩论,最终要走入现实,走入人生。这个现实,这个人生就是,未婚妈妈,完全有权,且已经打掉了腹中胎儿。
……
……
正方(乔莎):想过吗?有多少未婚妈妈都不满十六周岁,她们还是个学生,她们有什么能力承担这个责任。想过吗?如果生下这个孩子,会给社会增添多少不安因素。我们不能只谈大道理,一个负责人的人,不会是个道学家,也不是道德学家、社会学家,他首先是个务实的人,然后才谈道德。吃还吃不饱,谈什么宏伟的理想!
反方(秋允):未婚先育,不成年怀孕,这说明了什么。很简单,无知,想当然。无知会带来什么,很简单,粗鲁,荒蛮,暴戾,残忍。无知、残忍带来一系列多米诺骨牌效应,这种效应的后果剑指无辜的胎儿,让一个个无辜的生命惨死。当无视生命的心里态度一旦泛滥,蔓延,那才是社会的灾难。决不能因为无知,而宽恕纵容一种比无知还要可耻,还要残忍的行为。无知不可怕,纵容无知,回避无知,默许无知带来的后果才可怕。无知还揭露了一个事实,青春期性教育的落伍,形同虚设。不错,一个负责人的人不是一个道德学家,他果然是一个务实的人,但是,务实的人一定是一个着手从实际上解决问题的人,他绝不可以是一个无知的卫道士,将无知的后果扩大、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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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方(秋允):存在就一定合理吗?现实就一定无可争议吗?若干年的人流技术,人流手术持续了若干年,这是杰作吗?这是值得夸耀的光彩吗?技术,它扼杀了多少生命,戕害了多少灵魂。人流换来的幸福笑脸,和睦的家庭,社会的安宁,这用生命换取的自豪,值得称道吗?入梦后的血色,会吞噬仅存的那一点良心。人权不被重视的国度里,死亡总是变得理所应当。我们都清楚,很多西方国家,从人道主义考虑,禁止堕胎,堕胎不仅仅是不道德,且是违法的。我们,不能自私到,为了自己的幸福,为了自己家人的幸福,为了自己安逸的幸福,而杀死一个刚刚有了生命的胎儿吧!胎儿无辜,他的降生,虽然带给了一些人,一些家庭麻烦甚至苦痛,但他是无罪的。对吗?
无论什么状况,别人都不会怪他,不会埋怨他。对吗?他和他的家人,朋友,我们都会艰难,自豪,感恩地走过,走向崭新的太阳,迎接清晨第一缕晨曦。对吗?相信我,相信我们?
……
……
结束了,全都结束了。似乎末日终临人间,哪怕一片完好的绿色树叶也能诱出海洋浩瀚的希望。这末日压抑的情绪下,我手持绿色树叶完成我标志性的动作,蹦蹦跳跳地朝向那个未知的命运启航。
剩下一个不可逆转的执拗,揭开一个真实的自己。我要向爸爸询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预感到了,这一问如一道霹雳,势必击毁一些东西,包括平静和幸福。但是,我决心已下,换取一个真相,哪怕粉身碎骨我也义无反顾。
晚上,我跑回了家,把梦境的画面翔实地告诉了爸爸妈妈。
他们听了我的讲述,一下子惊呆,垂下了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