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晴空万里,凉风戏流云。
这么爽朗的日子,迎来了开学第一天。昨天晚上,秋允短信说:“小静,明天开学了。你和枫宁一个班。你会见到枫宁,枫宁也会见到你。”
我果断地删除了它。他幸灾乐祸,还是宣泄不满?
这个暑期,他几乎一天一个短信,恳求我去见见枫宁。我拒绝了,冷冷地拒绝了。
他问我:为什么。
我回答:不想见。
他呵斥:你真绝情。
我冷冷说:告诉枫宁,秋静变了。
哼!秋允,你了解枫宁?开玩笑。
哼!枫铭昇,你懂枫宁?你不懂,你所谓的懂不过是拿你那一套衡量标准的自我感觉良好。
真正懂枫宁的人只有一个:秋静。
枫宁想要什么?她要一个干净纯洁的天堂,一个童真冰雪天地。
秋静,你凭什么照顾枫宁,你有什么资格照顾枫宁。除了不顾一切,你一无所有。
姐姐用自己不顾一切换来的温暖,枫宁肯用这份温暖取暖嘛,她会笑纳嘛,她会开心嘛?
不会,因为,她是枫宁。
北冥高中的路,早已娴熟于胸。我还是迷路了,迷失了两个多小时。
一条繁华的步行街上,我邂逅了一家叫“梦”的钢琴行。奢华的装修,金碧辉煌的玻璃落地窗。
初识第一印象,如同欧洲某个歌剧院的缩影。哦,她是那么典雅,那么华丽。圆球展台上错落有致地摆了几架漆黑光洁的三角钢琴,上面饰有花瓶,百合和荷兰菊。
我有了幻觉,枫宁一定来过这里,听过这里的演奏,说不定她还用里面的钢琴弹过雨的印迹。
想到这里,我忘记了这是入学第一天,大踏步走向了钢琴行。
很幸运,正好有一位钢琴手演奏雨的印迹。他的手如风吹麦穗一样波浪滚动,上身投入地前后晃动。
我不认为他弹的比枫宁好。我笃信,枫宁弹奏这首曲子绝对是第一,无人能比。
钢琴手弹毕,他离开了钢琴。
我,居然情不自禁地走了上去,坐在钢琴前的椅子上。双目微闭,双手触碰黑白相间的按键上。陶醉中,我见到了小时候枫宁在家中为我演奏这个曲子的情景。主人公换了,变成了秋静,秋静可以悠扬而自如的弹奏。
我始终承认一个事实,我羡慕枫宁,我也嫉妒她。我多么希望能够拥有枫宁所拥有的一切。
可是,枫宁身上的某些东西,我永远也不会享有。
比如,我根本就不会弹琴,一点也不会。
我按了几下。一定是聒噪作响吧。很奇怪,没有人过来干涉,我没有人冲我指指点点。
很快我就明白了,问题不在于我会不会弹琴,在于我穿了什么样的衣服。今天,我的穿着很是光鲜啊。上身紫罗兰色的立体荷叶长袖翻领衬衣。至于裤子,我叫不上名字,总之很贵。脚上是接吻猫筒靴。除了书包,还有一个非常昂贵的小包,是米雅送给我的礼物,米洋洋说这个小包包要五六千元呢。包包里装了我做主持人用的文稿和简单的简单的化妆品。
我从钢琴前站起来,失望地走开了。
真是那样,许多东西无需强求,命中注定了你没有这份高雅,那就算了吧。
我迟到了,晚了两堂课。初中那会我经常旷课,由于成绩好,老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课间时候,我的双脚刚好迈进教学楼大门。门口站了一个漂亮女孩,她的装束比我还要光鲜。妖娆的面孔,凌厉的眸子,君临天下的恢宏。
哦,原来是她,我的老朋友,老对手——乔莎。
乔莎同当年一样,没有多少变化。她还是那样美丽,漂亮,妖娆多姿。可惜,她不认识我了,一点也不认识。我走过她,她只用刁钻的视线瞄了一下我的小包包,然后冷冷清清。
我的周身,唯独这个包包最贵。看样子乔莎真是个识货的内行。
走过她,我轻轻唤了一声:“乔莎!”
她猛然扭头,冲向我:“叫我!你是?”
“秋静。”我冷冷地说,“好久不见,你不认识我了?”
“什么?秋静,你是秋静?”她吃惊地尖叫,“你真是秋静?”
我喜欢装腔作势,故意冷冷地点头。
“你真是秋静!”她久别重逢一样兴奋,一把抓住我的手,“姐姐,你是姐姐。我真漂亮,我都认不出你了。”
她居然称呼我姐姐,这让我很是不安了。小时候,她也称呼过我姐姐,甜蜜的微笑。然后呢,她认识了廿宇,就把我一脚踢开。
“姐姐,怨不得你,秋允他疯了一样迷恋你!”
等等!看样子,乔莎和秋允的关系很不一般呢。秋允很少说起过乔莎呀。
这会儿,一个女孩从我们身边走过。她怪异的目光瞟了我们一眼,然后走开了。我嗅到了她头发上的苏打水味道,她的装扮很简单,典型学生装束。大概嫌我和乔莎的装束太过分了,才用那种目光看我们。
我是让乔莎拉着手走进教室的,靠近窗户有一个明亮的位置,她说:“姐姐,这是我替你占的座位。好吧!”
“哦,那谢谢你了。”
她真有心,还给我占了一个好座位。只是不知道她这次有什么企图了。我把整个教室瞄了一眼,只是,我见不到枫宁。枫宁,她干什么去了?
我心悬了起来。赶紧问身边的胖男生:“今天人来全了吗?”
胖子把他的视线从立体图形中拉出来,揉揉眼睛:“你谁啊?”
原来是个书呆子。第一天,老师肯定要点名,再书呆子也知道今天少了几个人吧。
“今天少人吗?”
“少啊!”
“少几个?”
“少几个?”他想了又想,“两个,是两个。正好少两天边来着。”
算了吧,还是问其他人。
还不等我寻觅到一个理想人选,身后,一本卷成圆筒的书拍了我肩膀。我赶紧回头。一个矮矮个字的小老头,虽然秃顶,精神很是矍铄,灵巧的近视睛上配一个挂链,悬挂在左耳上。他收回卷成圆筒的书,伸长右手:“朋友,高兴认识您!”
“哦!”他的用词,令我猝不及防。“您是,老师?”
“你是惰性气体。因此嘛,你迟到了两堂课。”他说起话来也笑眯眯,一点都没有长者或者老师的架势。“我嘛,是易挥发气体。做起事情雷厉风行。惰性气体遇到了易挥发气体,那会怎么样呢?”
“您是——”他还真幽默,这幽默中一定在向我暗示他的身份吧?“您教化学?”
“很好,很好。闻名不如见面,早听说过了,秋静是个聪明的学生。门门成绩都是第一名。这里嘛,就是一个动物群体,别看我个子矮,却是这里的老虎哦。不许迟到了。可以吗?”
呵呵呵,他的幽默俘虏了我。
我赶紧问他:“老师,枫宁,她来了吗?”
“枫宁?”他摇了头,“你们认识吧,可惜,她同你一样,也是惰性气体。她也没来,希望她能尽快过来报道。”
什么?枫宁怎么会没来。她出了什么事?
不会,她不会出事。秋允没说过啊。
小老头把卷成圆筒的书打开,出乎意料,他把书送给了我。一本小说《约翰克里斯多夫》,只有第一卷。他说,后两卷他也有,可是不会送给我,也不会借给我阅读。如果我想继续读下去,只能亲自可到图书馆借阅,找同学朋友借阅。
真是个奇怪的人。
还有,他一点也不谦虚。他自吹自擂,说自己是全国高级教师,主讲化学,虽然是枯燥乏味的方程式,听他讲课绝对是在听一场声势浩荡的听觉大餐。
一番吹嘘过后,他笑眯眯地走出了教师。
我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失魂落魄。
一股苏打水味道由远而近,哦,原来是刚才在楼门口见到的那个中规中矩的女生。她的神态,器宇,味道,还有穿着就告诉了一个事实,她是个好学生。
只是,她的眉宇间充满了敌意。谁也不是谁命中注定的朋友,可是,一个人天性中就注定了她是某些人的天敌。
她站到我桌前,双手伏案。她喘息了一会儿,起伏的胸口暴露了她的紧张和怨忿。
“你就是秋静?”
我轻微点点头,我有太多事情需要梳理,劳心费力。如果可以,我情愿用忍耐化解一个对头。
“听人说,你的成绩全校最好。门门成绩第一!”
我还想微笑点点头。可是,她明明有备而来,既然这样,如果再这么一问一点头岂不是很闹剧。不如等待她一口气问完,说完了,我再决定怎么办。
“全市第一名,你觉得自己配吗?”她咄咄逼人。
“你知道我是谁不?”
我给出一个摇头的动作。她是谁?还真不认识她。
“王颖,听过这个名字吧?”她悻悻地说。
王颖?好熟悉的名字啊,哪里听过啊。哦,恍然大悟,想起来了。王颖的成绩同样出类拔萃,今年的中考她第三名。我确信,除了这之外还听过这个名字。王颖?对啊,秋允说过这个人。王颖,她是枫宁初中的同学,闺中密友。她们的情同姐妹,枫宁家里出了事,很多阿谀奉承的人都渐渐冷淡了枫宁,唯独这个王颖不是,相反,她越加对枫宁好。
原来如此!王颖要替枫宁向我讨回公道。
“你不认识我,那你总知道枫宁吧?”
“我还听说,你还是星星花语电台的主持人?”
“怎么,不敢说话了?”
“秋静,你自私,无耻。你知道不,枫宁对你有多好吗?她为了找你,可以旷课,让老师说。她一直留着你的合影。她做梦的时候常常叫你的名字。她聊天的时候,总是说起你。她不叫你的名字,她叫你姐姐……”
“我告诉你,这些都发生在她家里出事之前,那个时候她还是个风风光光的小公主,她身边的朋友不计其数。她犯不着假装,犯不着对你好。她对你好,那是发自内心的,她真的很在乎你这个姐姐。她不是装可怜,博取你的同情照顾……”
“对了,这说到同情,说到可怜上了。你还是个私生子吧,很多人都欺负你。你脏兮兮的,见了就让人作呕。枫宁不是,她当你是姐姐,呵呵你,照顾你。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今天你风光了,枫宁你理也不理了。你算是人,山中狼,猖狂样。丢人。”
王颖,她真是太锋利了,她用一根木棒狠狠地敲打,然后用皮鞭抽打,继而用弯刀挖我的血肉之躯。
狗血喷头的漫骂中,我喜欢上了她。一个快言快语,直爽而干净的女孩——好学生。
难怪,她们是好朋友。
王颖不起枫宁,多了好多好多的泼辣和勇气,她知道如何释放个性,争取她想要的,反击她憎恶的。
如果枫宁也是这样的个性,那真是天大好消息,我也不用替她担心。谋划。
我一脸冷漠,牙缝挤出个“哼”字。用力推开她按在我课桌上的双手。拿出我做主持人时口吻说:“请让开,别聒噪了。我要学习了。”
“秋静,你不要脸。”
“王颖,你怎么能这样呢?”一个甜美的嗓音,乔莎替我解围。“王颖啊,你不知道吧。秋静和枫宁自幼就认识,她们的关系可好呢。她比谁都担心枫宁。你用那么狠毒的言辞责难秋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你——”王颖咬嘴唇,瞥了我一眼,再瞪了乔莎。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地回到了她的座位上。
乔莎冲我微微笑,她的笑容很美。
“没事啦,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会帮你。”
哦!乔莎,如果你认为这样我就会感谢你,那是你太轻视了秋静,还是贬低了自己的智慧。
“姐姐——”乍然大吼,乔莎美丽的脸蛋上勾起一道弯弯的锐利。
太突然了,出乎想象。身边好多人把视线聚焦过来。我被逼仰头,看向她。
她坦诚说:“姐姐,你还怪我?对不起,对不起。我向你道歉了,要是还气。那你打我几下吧。”
“怪你?什么时候的事呀?”我装傻。
她呵呵笑。
我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自然也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难道她乔莎就是个大肚能容天下的人。
她向往君临天下,她想要许多东西,虽然她并不一定真正需要这些东西。因为她是个喜欢玩的人,玩手段,玩情感,玩小聪明,因此她会尽全力抢夺那些本属于别人而她自己又不需要的东西,因为她认为把那些东西强到手了,才会让乔莎这个名字争光添彩。
三四堂课——英语。
大大惊叹的是英语授课老师竟然是北冥高中的灵魂人物,素养高考总舵手之称的米雅。米雅亲自授课,全班轰开了锅。
米雅的授课技艺简直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听她讲课,等同于艺术享受。她把课程变成了故事,把技术变成了艺术,把知识和语法变成了精彩的情节。且,浑然天成地把对社会腐败的抨击植入课堂,自然圆润,激情精彩。
学生们于澎湃淋漓的巅峰体验状态中听了故事,记下了单词,理解了语法,融会贯通,举一反三。
两堂课,同学们热情鼓舞。
两堂课,我坐了两堂课的针毡。
枫宁干什么不来上学。秋允,他玩什么呢?一个短信也不发过来,真急死人。
下课铃声刚一响,米雅身边聚拢了一帮学生。我大步流星地跑出教室,跑到高二年组。
一打听才知道,秋允也没来上学。
我打秋允手机,无人接听。
他们干什么呢?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我没能找到秋允,却听到了一个几乎让我不敢相信的消息,高一年组决定要开除枫宁。最最让我不敢相信的是,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竟然是米雅。
恐怕这不是空穴来风的谣言。很棘手啊。
米雅在北冥高中的地位和影响力一点不比校长差,如果她一定要坚持,那么学校肯定会开除枫宁。
为了牢牢握紧升学率的大旗,北冥中学在入学初就积淀了两条根深蒂固的传统:一百二十整数制。每一届只招收一百二十名最优秀的学苗。
末位淘汰制。成绩排在第一百一十九名和第一百二十名的两名学生,如果他们的学习表现不是很好,亦或老师认为他们不适合继续在北冥中学读书,学校就会开除他们,或者推荐到其它学校。
不幸的事情堆积到一起了,枫宁的中考成绩恰恰排在这一百二十名学生中的最后一位。
我丢下刚刚打完的饭菜,忧心忡忡地逃离食堂,跑向米雅的办公室。
尚好,办公室里只有米雅一个人。
我大步流星冲进。气喘吁吁,一时难以开口。
米雅还是那么温柔,脸颊上堆满了笑容。
“小静,怎么样了。开学第一天,还适应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管说。还有啊,我跟你们班主任沟通过了,你不用补习晚自习。四点半准时放学,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星星花语电台那边不要耽误了,积累下来,这是资历。对你今后大有帮助。”对于我,她总是无微不至,比亲妈妈还要好。“嗯,再有,如果今后课程太紧了,你适应不了,电台那边我会去协商,看看能不能让你两天上一次节目。”
“您!要开除枫宁?”突兀的一句,很不协调。打破了我,也打破了米雅。更打破了温馨和脉脉柔情。
米雅愕然,一脸疑惑。一缕光线打到她脸上,突显出肃穆的美,不可一世的威严。
“小静,你刚才说什么?”
我不相信她没有听清我说了什么。
“您,要开除枫宁?”
她面前,我表露出了少有的怯怯,忐忑。岁月流沙,磨蚀了我内心那个叫“怕”的情感,我不怕谁。可是,我不忍。
她肃穆之美,压抑了我渺小的胆怯。
她含笑的脸颊卸去了温柔和甜蜜。她有质疑的口吻问:“你认识枫宁?”
“嗯,她是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
“你怎么会认识那种人?”显然,她持有偏见。显然,她憎恶枫宁。显然,因为枫宁是枫铭昇的女儿。“小静,你已经长大了。小时候的事情不要再想。”
“您真要开除枫宁?”我除了执著于知道答案,再无其其它情绪。
“这个不需要你管。”她很坚决,“开除不开除她,我自有分寸。”
“枫宁,她很可怜了。”
“可怜?”她冷笑,“官宦子弟,谈什么可怜。老子沦为阶下囚了,他们蔫了,装可怜。平时里,我见惯了他们的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小静,你还小,许多事情你不太懂。听话,回去好好学习。其它事情你不需要管。”
“干妈,求求您了。不要开除枫宁!”我放弃自己的尊严,我恳求她。
“小静,你怎么可以为难干妈!”她脸上发青,很难看。“小静,你知道我为什么恨那些官宦,恨那些官宦子弟?从小到大,我身前的好多好多机会一个一个化为泡影了,为什么?因为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把机会剥夺了,他们不名一文,却占居高位,享受荣华富贵。我恨他们,恨那一群寄生虫。我凭借自己的实力,一步一步脚踏实地争取到了自己的一片天,我发誓,绝不同官宦子弟为伍,也不允许我最亲的人于他们为伍。”
我懂,这些事情我全知道。可是,枫宁她真不一样,她同那些官宦子弟不一样。枫宁是个单纯到了如白雪一样纯洁的人。我要怎么向干妈解释呢?
“干妈,枫宁她不是枫铭昇的亲女儿。她是养女。她的身世很可怜。”
“好了。先不议论这个。”她手里教案连同手一同拍在桌面上,“就说这个成绩吧。枫宁的成绩很差,最后一名。”
的确,这个非常糟糕。她有堂而皇之的理由把枫宁开除。
这是谁的错?
秋静,这是你的错。如果你早一点出现在枫宁身边,给予她一点温暖和鼓励,灵性的枫宁也不至于这么被动。王颖,她骂的一点也不错。秋静,你真该骂。
“再说了,她这是什么态度?开学第一天玩起了失踪。这不是学校想不想开除她的问题了,你问问她,她自己想不想努力。她自己……”
“不是啊,干妈——”我打断她,“枫宁她一定有事。”
“有事,你说说吧,什么事情?”
是啊,她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怎么会知道。早知如此,昨天就该去见见她。
门开了,陆陆续续有人进进出出。这不是个争论问题的环境了,她长长叹口气,听出来了,那是不露声色的困扰。
“行了,你先去忙吧。你寝室不是还没搬,快点去忙。别耽误了下午的课。”对于我的衣食起居她了如指掌,这能不让我愧疚吗。
我缓缓走出办公室,走出她视力范围。然后一股烟跑向高二年组,可惜的是秋允还没有出现。
然后,我连续给他打了十多次手机,无人接听。
然后,我跑去了男寝室。寝室开门的老大爷那叫一个倔,说破了天也不让我进去。他一口咬定上课时间寝室不会有人。为了打消我想方设法混进男寝的念头,他当着我的面往寝室里打电话,结果自然是无人接听了。
最终,我只能挫败地折返到教室里,忍受一个下午的煎熬。
我有特许权,四点半可以准时离开学校。
跑出学校大门,第一件事情恳请电台放我一天假,栏目组肯定不会答应,他们说节目程序不容变动。我也不容商量,管不了那么多了,挂了手机。
我打车,把一个熟记于心的地址说一遍。
司机揉揉脑袋,沮丧地说:“郊区?”
大概是吧。枫宁的爷爷是住在郊区,我没去过一次。
司机又说:“那地方太偏了。”
他再说:“回来拉不到客。”
我只说一句:“你不拉,总有人拉。休想让我给你双程计费。”
司机啧啧嘴,不说了。他踩上油门,车子飞了一样跑。
很多时候,你一定要学会对抗,博弈。人善被人欺,马善让人骑。对于这,我颇有体会。
说是郊区,其实已经是农村了。
一间很小的房子,还算精致,院落整整齐齐。一条碎石子路,连了房间木门和院落的大铁门。石子路两边两边栽种了美人蕉和地瓜花。
铁门上了锁,进不去。我扯嗓子喊了一会儿。上了锁,里面怎么不会有人。
手机一只捏在手里,不见短信,也不见来电。焦头烂额中,我嗅到一股熟悉的苏打水。
谁——?
我怀疑是王颖。
“姐姐——”
可我听到的声音清澈如溪水。自然和简约,平淡如常。这个声音太熟悉了,久违了,一点也不曾改变。岁月未曾磨蚀的纯洁。
我赶紧别头。
枫宁,真是枫宁。
我惊讶,枫宁竟然能认出我。
我呆了,弱智一样问她:“你,认识我?”
她波澜不惊,脸上泛起了道道微笑的涟漪。点点头,她向我证明,她认识。她说:“秋静,姐姐。”
乔莎不认识我了,枫铭昇不认识,廿宇也不认识,所有人都不认识我了。唯独,枫宁一眼就认出了我。而其,我还是背向她。
我楞了,愣了好久。
枫宁没有楞,她掏出钥匙打开大铁门。
只是,她并不邀我到里面做客。她自己走入院落,走过两边载满了美人蕉的碎石路,走进了房间。留下我一个人,孤独寂寥站在大门口。
过了几分钟,她从房间里走出来,肩上挎了一个包裹。
大门口,她娴熟地把大铁门合拢,锁好。
“对不起。”她总算冲我说了第一句话,“今天有事,不能请你到屋里做一回了。”
此刻,我的心饱经了自从出生以来最剧烈的痛。我想说好多好多,嘴比脑袋还要麻痹。除了呆呆站立,什么也说不出来。
枫宁已经走出了十多步,见我良久不语,一动不动,她才停下前行的脚步,扭身面向我,问:“今天开学,这个时候晚自习才对。你不用上学?”
原来她对于我的情况一无所知。我是个主持人,要去上节目。
可是,她什么不问。我情愿相信她忘记了问,而不是不想问,不感兴趣知道这些。
我从不曾想过我们的久别重逢将是怎么个场面。抱头痛哭,激烈,还是锣鼓喧天?
白天的时候,我害怕这个见面,不知如何去面对。梦里,却是充满了期待。
只是,我做梦也想不到我们的久别重逢会如此索然,平淡。这么一眨眼,三言两语就过去了。如天上浮云,一刹那就流走了,不留下一点影子。
种种的种种,宣告了这场重逢已经结束。情感的漩涡还没有舒展开,让无情的暴雨浇灭。
枫宁,她为什么不上学,不报到。
“你呢?为什么不去上学?”
“我真有事。”她说。
“什么事?你知道不,老师想开除你!”
“没什么啊,我是个大人了。能解决。”
“解决,你拿什么解决?”我跑向她,一把揪住她的包。很轻,一定是换洗的衣物和被褥什么。
她想干什么?
我晕了。
“这是——?”
“爷爷昨天晚上病了,我要去照顾他。”她用力夺过包,掉头就走。我跟在她身后,紧跟不舍。
追上她,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枫宁,别这样。”
可是,骤然间我苏醒了。
秋静,你想干什么?你想实实在在地帮助枫宁,还是让枫宁感激你?
你要冷漠,你要绝情。你要让枫宁意识到:你已经变了,你不是从前那个秋静。
镜头前的演员们用自己的技艺和对生活的理解演戏。
生活中我要用酸痛腌制自己,演一出美轮美奂的大片。
“走,我陪你一起看爷爷!”
“不用啊。我一个人可以。爷爷已经好了点,就是送几件换洗的衣服。”
“不行,我们一起去。”不容分说,我夺过枫宁的包裹,一只手用力捏住她的手腕。一起走向远方。
强势,非常强横的举动。不知道今天的枫宁会不会习惯这种近乎无理的举动。
岁月搏杀,我领悟了人生的胜与败的真谛。如果你弱,你的胜利果实肯定要打个折扣。如果你强,就算你一败涂地,落花流水,你还会捡到充饥的果实。
胜与败,那是其他人给予你的定义。如果你强,你的命中注定就是胜利者。
我们打车,我坐在前面,枫宁坐在后面。
司机问我:“去哪里?”
“医院?”我说。
“医院。医院海了去。哪家啊?”
此刻,我多么希望枫宁暴跳如雷,从我喊,从司机喊:哪里也不去,我要下车。
可是,我听到了枫宁:“中心一院。”
面对强势和不决,枫宁往往选择温和,进而顺从。她的顺从绝非懦弱,是不知道如何争抢,如何头破血流的搏杀,进而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车开了,我的心也开始了不安之旅。
医院,它是在我懵懂之际强行打入心里的恐惧。行走于医院的走廊,我会眩晕,恐惧。脑海中会浮现好多画面,浮现出小小的面孔,想起芷茗。
这会是她走在前面,我跟在她后面。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对于我和她的重逢,她表现地如此从容平静。一路上她什么也不问,她那双明眸如昨天的记忆。她的美如昨天的遐想。她的头发如昨天的会议。
她还是昨天那个枫宁。
她还是昨天那个枫宁?
病房里,我见到了枫宁的爷爷。银丝霜发,一脸萎靡。他想喝水吧,勉强起来却起不来,够水杯也够不到。
幸好,身边有个人服侍他。把水杯拿到他嘴边,他慢慢浸了几口。然后,那个人站了起来。我想,他是爷爷的亲属,或者医生。
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人竟然是——秋允。
秋允见到了我,他的惊不差于我。四目相对,持续了好久,好久。
还是枫宁,她一点也不慌乱,镇定从容。她说:“你们兄妹重逢了,该好好庆祝一下啊。这里交给我了,那么好好叙叙旧。”
枫宁,她居然能开出玩笑来。
忘记了,枫宁是个乐观开朗的女孩。她不曾变,身上的一点一点也不曾变。
我和秋允,依旧脑袋嗡嗡作响地傻杵着。
枫宁打开包裹,把几件衣服和被单替爷爷换上,再把埋汰的衣物放到床下面那个装了水的塑料盆里。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衣服和被单的是那种粗糙的质地,至于款式,推本溯源要上推十年之久。它们见证了生活境遇的窘迫。爷爷年过古稀,身体很瘦,他哪里有能力照顾枫宁。实际情况是枫宁在照顾爷爷。
这才注意到,枫宁的衣服也很破旧。
可枫宁的表情很甜蜜,发自内心的快乐。她乐观,不见丝毫的沉重感。
她一边打理衣物,一边整理床头的药瓶子。眼神不经意间碰撞到了我,她还会会意一笑。
她已经欣然吞下了命运赐予她的不幸和苦涩。
记得枫宁说过,她喜欢自己是一只开开心心的小企鹅。南极的企鹅,纵然遭遇海豹的袭击,侥幸逃过一劫,他们很快就用自己可掬姿态迎接新的一天。她一样,也要做一只敢于承担命运洗礼的企鹅。
枫宁总是把自己说成企鹅,我也一直觉得枫宁就是一只可爱的企鹅。
原来,枫宁错了,我也错了。
枫宁不是企鹅,她才是真正的小公主。除了她,谁也不配。谁有枫宁的风骨?谁有枫宁的骨节?
休说她是一个弱女子。
不知哪里来了勇气,我大踏步,站到枫宁身前,当着她的爷爷和秋允的面,赤裸裸问:“你怨我?”
太突然,枫宁措手不及。她把手放到脑袋上挠挠。噢,多么熟悉的动作啊。小时候,她喜欢思考,喜欢想问题。一遇到想不明白的事情她就喜欢挠挠头。真可爱。她还是那么可爱。
“嘛呀!”她搓了搓起来茧子的手掌,“干嘛怨你啊?你成功了,有今天的成绩。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我一时腾不出时间来,不然一定要庆祝一下。”
“姐姐——”她继续说,“小时候我就说过了,你是人中龙凤。”
“枫宁!”这是我最动情的呼唤,发自内心的歉疚。我把枫宁紧紧抱到怀里,能感受到她的体温心跳。“枫宁,对不起。姐姐要出人头地,姐姐要比其他人都强。可是无不敢待在你身边,你太优秀了,我会压抑,会磨蚀锐利。原谅我。”
“什么啊,什么原谅啊。我哪有怪你。”
“枫宁,你听姐姐说。姐姐要快马加鞭,要尽快奔向前,跑到最前面抢到我想要的所有东西。所以姐姐不能有拖累,不能让任何东西绊脚。姐姐也许帮不了你什么。你不要怪……”
“秋静——”站到一边的秋允总算动怒了,他怒目狰狞,“你不要太过分了。”
“秋允,你别这样。”枫宁赶紧站到我和秋允中间,“姐姐能拿到她想要的东西。我祝福她才对。再说了,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我有自己的双手,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去打拼。八不——”
她略微踟蹰,神态沮丧而迷茫。
我想,我比秋允更懂得这个“八不”是怎么个意思。谐音,她不由自主地地想说:爸爸说过,什么什么什么。
可是,很快就收回了。她晶莹的心灵上有了小小的忌讳,她忌讳什么,忌讳谁?
与其说这是忌讳,不如是这是体贴。她担心爷爷听了这样的说辞会心寒。枫铭昇杀死了他的儿子,自己的亲孙女又成了仇人的女儿。这太荒诞了。
枫宁摆摆自己的手,她高兴一点不减。她说:“姐姐,你不知道吧。我会做菜了,会好多种呢。一会我做给你吃啊。可好吃了。”
身边的秋允生涩地蹦出两个字:“吃。吧。”
我很想吃,哪怕拿一年的生命换一道菜也愿意。但是,我不能留下来。
而实际的情况是,不是我想不想留下来的问题。
手机震动。是迷雅。
原来已经八点了,这个时候他们的晚自习也已经结束。米雅肯定知道了什么,她要兴师问罪。
枫宁和秋允同时盯着我看。这种场面别提多尴尬了。尤其是枫宁,她的眼神透露出浅浅的自责。他们猜想到会是谁来的电话?
我接通信号,心里还在盘算怎么称呼:干妈,还是老师?
岂料,米雅锋利的言辞已经传入耳朵内。
“小静。你干什么呢?”
“我。我。我……”支支吾吾,无言以对。
“不用说了。你到我家来。现在。打车过来。”
简短的几句,满是火药味的二十来个字,一次一次击中我的胸膛。米雅,她真生气了。她一定认为,秋静和米洋洋一样,都让人操心。不对,秋静比米洋洋有过之无不及。
秋允小声问:“谁啊。怎么,你脸色不对。”
“哦,一群朋友。”我说,“请我吃大餐,说什么鲍鱼宴,日本鲍,非洲鲍都有。呵呵,真是了。那什么,你们的饭菜我就不吃了,你们自己享用吧。”
我跨上包,同他们说拜拜。
奇了怪,他们居然不理我。
哎,我知道,我那一番话,冷酷的物质对比深深刺痛了他们。对不起,枫宁,别怪姐姐。
离开医院,我再也再也忍不住了,大口大口吐了。
我喜欢的枫宁是从前那个,那个天真,优越,幸福,无忧无虑的女孩。虽说我心里早已有了准备,枫宁的境况远不如从前了。可真正见到了她,见到了她的窘迫和逼迫出来的乐观,如当头一棒,把我心里的承受力彻底瓦解,以至于遍体鳞伤。
不等不承认的一个事实,长久以来我一直把枫宁当做自己的目标,不惜一切努力超过她,享受她所享有的一起荣耀和幸福。
枫宁,如果你从云层里坠了下来,打入凡尘。姐姐拿什么去参照啊,我的前方也会暗淡茫然。因此啊,姐姐绝不会让你坠入凡尘,姐姐一定要用双手把你送上那云中的琼楼玉宇。
我打了车,去米雅家。
米雅家距离北冥高中很近。由于北冥高中周围施工修路,出租车需要绕远几条街才行。
北冥大街左侧有一条街,坐落了一排酒吧,素有酒吧街美誉。这美誉不过是往日的辉煌,因为最近几年周围的几所职高已经搬迁,客源稀少,酒吧生意惨淡,有几家已经闭门了。
“停车。”我大吼一声。司机吓了一大跳,猛然踩了刹车,惊惶的大眼睛先是顺车窗往外瞭望,探出头往车胎下面看。确认了无安全事故,他侧头瞧了瞧我,他惊惶未散,问起话来也小声小气:“咋啦?”
“没事。”我打开车门,走下车。
“喂喂,到地方了就给钱。”狼嚎一样吼,真烦人。
一排排酒吧,个性突显的灯饰,如天上的街市一样,寂寥而朦胧。一个红色的圣诞老人,衣衫一件破碎,经过了几个月的洗礼,九月,这不是它的季节。
我,似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片街市:酒吧。
一个绝妙的主意,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不是那群职高生喜欢逛酒吧,就不会有这条酒吧街,如果不是职高搬迁,就不会有今天的冷清和寂寥。如果没有冷清寂寥,哪有秋静的机会。
秋静这个名字,注定了秋静一定喜欢秋天,喜欢秋天的肃穆,喜欢秋天的静。
飒爽的夜色秋风中,我淡淡的微笑。久久凝视距离我越来越近的那片酒吧。
“喂喂,你干什么?”司机忍无可忍了,他按响了喇叭,“你还坐车不,不坐车把车费给了。干什么呢,你耽误了之多分钟。告诉你,这十分钟你得给钱呀。”
“给你钱?凭什么!”
“你说凭什么!平白无故让你推延了十分钟,你知道不,这个点是拉客高峰,你耽误了我多少钱,也不算算。”
“笑话,我没付你打车费?”
“哪有打车像你这样的!再说了,那那么远的道,也就一个起价费。”
“起价费,我还忘了。你凭什么绕远道。警告你,我投诉你。”
“什么玩意?绕远!你不是不知道修道,不绕远怎么走,飞呀。有本事你打飞机去。”
“我也不常打车,怎么知道需要绕远。你是司机,有义务事先指挥,说一声。你不事先说,我就有权力怀疑你恶意绕远。”
“你,你讲不讲理了。你……”
我清楚绕远道并不错,也不介意支付他十分钟的机会成本。我不是个轻易就范的人,如果有理,肯定寸理不让。如果没有理,也要打出他个三分理来。
争辩的结果是,司机放弃了十分钟的机会成本。计价器上显示了十三元,我只付给了他十元整。
他气怏怏地念叨,说今天遇到这种客人算他点子背运。
我不依不饶说,你恶因绕道不投诉你,你偷着乐去吧。
可是,高兴不起来。米雅,她会不会坚持开除枫宁?
米雅就一个人在家。见了我,她还是那副云淡风轻洒脱,一脸甜蜜微笑。
真佩服她的涵养和城府。
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她很体贴地问,吃饭了吗?要不要吃一点。说完,她把已经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来,很丰盛。居然还有鲍鱼枸杞煲汤,她说,第一天开学,算是接风了。
如果真接风,米洋洋怎么不回来?
如果往常,我会三五口喝下美味的鲍鱼汤。今天,我喝不下,尤其是医院里冲枫宁说了那一番话之后。
“怎么?不饿?”她问。我想,这是言归正题的开端吧。
“对不起。干妈。我……”
“行了,不用道歉。”米雅果断插入一句,大概,她不想尴尬的场面发生在我们之间。“小静,我已经想好了。不为难那个叫枫宁的女孩了。”
“真呀!!!——”我承认自己失态了,干净用手掌裹住嘴唇。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你。”干妈说,“她的成绩不好,如果她能后来居上,年组肯定会认可这样的学生了。至于其它,不管是玩失踪也好,还是说旷课逃学呀,我也不同她计较了。不过,我对你个人有一个要求。”
“啊?什么要求?”我预感到不是太妙。
“我拒绝你同她再有来往。你们不允许再是朋友,同学也不是了。我已经决定了,把枫宁换到另外一个班里,你们不再是同班。”
把枫宁换到其它班,这个无所谓。哪一个班都是北冥高中,都会受到最好的教育。
至于不允许我同枫宁是朋友。这个肯定不行了。枫宁送过一个礼物给我:不离不弃。
我怎么可以弃她而不顾呢?
我也不能用欺骗来敷衍干妈,谎称同意她的要求,私下里同枫宁还是朋友。一旦让米雅知道了,她也会伤心。干妈对我好,你看我平时说归说,发发偏激的牢骚行,让我忘恩负义我做不到。
怎么办?
“小静,你今天没去电台吧?”米雅步步紧逼,集中要害。我一时间真不知道怎么应对了。
见我神情慌乱,哑口无言。她不追问我究竟干什么去了。而是入木三分地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今天你迟到了。”
我真是无言以对了。岁月磨练出的锋芒,骤然间钝化。
“一下子就迟到了两堂课。”
“你没向班主任说清楚迟到原因。”
“你是不敢告诉班主任,还是怕我知道。”
“同那个枫宁有关系,多少有点吧。晚上的时候,你去找枫宁了。对吧?小静,你看着我的眼睛!”她太强势了,我毫无招架之力。她似乎能洞悉到我的心思,我干了什么,想了什么,统统逃不出她的火眼金睛。“你知道我为什么拒绝你同她做朋友吗?”
“为什么?”我呆呆地问。
“因为我已经预感到了,枫宁会打破你的部署好了的人生计划。你的目标,憧憬,希望全会紊乱不堪。”
“那么,小静。你知道我为什么放弃开除枫宁的打算吗?”
“为什么啊?”
“因为你是我女儿。我不希望你内疚,不忍见到你伤心难过。”她最后咬咬音,清晰地说,“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良苦用心。”
“告诉我,你的目标是什么,你的希望是什么?”
“是——”接二连三的重炮轰炸之下,我的思维完全瘫痪了,什么也想不起来。
“好,那我告诉你。”她掷地有声,除了思维敏捷,词锋如刀外,她把我一路走来的辛酸和不服输解剖得如丝如缕。“你的降生和存在是一次命运的玩笑,你的生命充满了偶然,因此,你不会得到上苍的垂涎。自小你受人欺负,饱受了挨饿受冻,饱尝了白眼唾沫星子。你有一颗不服输的心,有敢于同命运抗争的勇气,有激情,有自尊,你也需要自尊,需要激情。你心中有一座高山,你拼尽全力也要攀登,摔了,爬起来重新开始。再摔了,再爬起来。你的心里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怕,什么叫担心,什么叫畏惧,因为你只有一条路,你只能一路向前,你不能输,不能败。别人败了,要么有后路,要么有其它的捷径,你没有,你什么也没有。你只有一如既往的决心,你只有愚公移山的坚持。你的成功是用不可胜数的汗水换来的,你不能放弃。知道嘛?你想出人头地,想成为人上人。你要继续努力,继续攀登。懂吗?我什么喜欢你,为什么看好你,为什么肯帮你,为什么让你做我的女儿。因为曾经我和你一样,有一颗不服输的心,你我有一样的骨气。小静,你要努力啊,努力。千万不要让其它的事情,哪怕是曾经的友谊耽误了你的理想。”
我哭了,一头扎进米雅的怀里大哭。
不曾体会到母爱的孩子同样期待母爱的温暖,我不知道享受母爱是怎样一种幸福。此时此刻,我完全相信从米雅身体内传递过来的温暖,那就是缺失的母爱的迟到补偿。
米雅给予我的不单单是帮助,还有一颗可以融化冰封的爱。
我用力点头,头一直贴在她的腹部,她能感受到我决心之大,之强烈。米雅很欣慰,她温暖的手抚摸我的后背。
我双眸噙满了泪水,晶莹中宛如一张镜子。镜子里,我瞧见了另外一道风景:
小学,老师抢走了枫宁送给我的水晶音乐盒:不离不弃。老师还把我撵到走廊上,吓唬说要开除我,还告诉枫宁说,不允许她在跟我交往了。枫宁是个好孩子,我是个坏孩子,会带坏枫宁。我手里拎个破旧的帆布书包,真怕枫宁听信了老师的挑拨,再也不理我了。我站在冷风呼啸的走廊上,放声大哭。坐在教室里的枫宁紧张跑了出来,一下子推开挡在门口的老师,她抱住我,和我一起哭。她发誓,我们永远不分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千百个对不起要向谁诉说。读不起,枫宁;对不起,米雅。
秋静注定要辜负一个人,一个爱我的人。
我什么时候沦落到了要用谎言才能安慰自己,安慰爱我的人,要用微不足道的麻醉才能短暂地抚平无能为力的创伤。
真可耻,秋静,你究竟怎么了?
米雅见微知著,她的智慧经历了岁月洗礼,她说得一点不错,枫宁的出现会打破我的部署。我的计划,憧憬,愿望开始有了紊乱的迹象。
长久以来,我的目标一直是很明晰的。从小时候的希望有人养活,到今天的独立强大,人中灵杰。可如今,骤然间模糊不清,迷迷糊糊。放眼望去,一马平川,可不知什么时候,路途中间突然凸起一块心结勾勒而成的鸿沟,再也无力逾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