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宁说的不错,邹娜真的放弃了把我撵走的决心,象征性地放了两天“假期”,让我在外面随意闲逛,然后就可以上学了。因此说,我逃过了一劫,能够继续在这所不算好也不是坏的学校里读书。
这天中午,枫宁把我拉出教室,校园的一个大柳树下面站立,就像公布一个天大的消息那样说:“姐姐,你猜的真准。那个廿宇就是你干妈芷茗的孩子。”
谢谢你,枫宁。枫宁,也许你并不会知道,我找的真实用意并不是让你打探廿宇同芷茗的关系。
这个疑问在三天前就有了答案,并且在昨天晚上得到了确认。昨天晚上听到了秋锟和芷茗的激烈吵架。
秋锟问芷茗:“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了?”
芷茗说:“廿宇,你不是知道吗!”
秋锟说:“廿宇,怎么叫这个名字?那个男人,他干嘛不把自己的孩子领回家?”
这一次,芷茗沉默了。虽然瞧不见芷茗的脸,也能猜到,她的脸色一定很难堪。
秋锟有点幸灾乐祸地说:“司徒博,他不会说廿宇是其他人的野种吧?”
“闭嘴,不许你玷污他!”芷茗冲动地站了起来,长长地呼一口气,声响很重,以至于站在门口都能听到。
秋锟“哼”了一下,淡淡地问:“说吧,你想怎么办?”
“离了吧,离了婚,我们谁都好。”淡淡的口吻,决绝的坚持。
“谁都好,说得轻敲。我怎么办?秋允怎么办?”秋锟半哭腔,他还是压抑了自己的愤慨,不让自己发作。
“我承认,对不起你。秋允,如果你想要,离了婚他归你。秋静,她是我领来的孩子,我把她领走,不劳烦你。”
“秋静,她同你究竟是怎么关系?”秋锟不相信地问。
芷茗冷笑了一下,这个笑声充满了嘲讽。
“秋静是我一个朋友的孩子,同我没有一点关系。这个,你放心好了。不过,离了婚,这同你还有什么关系吗?”
秋锟最后骂了一句:“骚货,物以类聚。”
枫宁用力摇我的胳膊,说:“姐姐,你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我缓了缓神,说,“枫宁,你说,我要不要去一趟孤儿院呢?”
她说:“需要我陪你吗?”
当然需要了!枫宁,你知道不?这才是我找你的真实目的。有你在身边,一旦让芷茗察觉到了什么,我可以推脱说,是枫宁要找廿宇,不是我。
我拽住她的胳膊说:“那现在就去吧。”
这是我第三次到孤儿院,看门大叔瞧了一眼我们说:“怎么,又是你你们?”他也知趣多了,不再问什么,干脆地打开了大门。
廿宇就在大楼的后面,站在一个塑料棚子旁边发呆。见了我们,她迎了上来。
我是期待伴着忐忑,他会不会帮我啊?我迫不及待地冲向他,幸福地问他:“你的妈妈是芷茗?”
“对,她是妈妈。”廿宇还是如冰霜一样寒冷,“你是秋静,我见过你。”
见过我?
“你还有个哥哥秋允。”
“你怎么知道?”
“我见过你们好多次。你们不知道我罢了。”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怨不得他上次肯替我出头教训赵启军的爸爸!这样很好,大家认识,说起话来也容易一点。
“既然这样,那你一定知道秋允才是芷茗的亲生儿子,我是她领养的孩子?”
廿宇点头:“知道。”
“那你知道——”我充满了期待,“我的亲妈妈是谁吗?”
“不知道。”他摇头,长长的头发飘了起来。他摇走了我的希望。
“我知道一点,你的亲妈妈是芷茗的最要好的朋友,也许是同学。但肯定不是同事。”他又给了我一丁点的希望。可惜的是,这个希望是我已经知道的消息。
身边的枫宁看着我们,她挠挠脑袋,冲向廿宇插了一句:“既然你妈妈知道,你可以去问问她啊?说不定她会告诉你。”
“芷茗她很怪,她想说的事情自然会说。她要是不想说,问了也白问。”
廿宇直呼自己的妈妈名字,不是叫妈。他还真是个冷漠到了骨子里的人。可是,他的眼神很怪,用近乎是忧伤的目光上下左右不停地打量枫宁。
枫宁蹲到一个塑料棚子旁,顺塑料往里面透视,看里面的东西。
我进到塑料棚子里面,里面栽种了好多花草,还用浓浓的香味。冬天里有这个东西,会给人一点惬意的惊喜。
与此同时,廿宇伸手启开了塑料,一簇簇花草暴露在严寒中。枫宁冲廿宇笑了一下:“这些香草都是你培植的吗?”
“我喜欢它们,好多年了,一只栽培这些香草。”廿宇刻意在对话中添加了一些色彩词汇,比如:喜欢它们,好多年。
“好多年啊!”枫宁惊讶,“这是番红花,鼠尾草和迷迭香吧?”
这一次廿宇的回答很简单:点头。
“这些棚子都是你弄的?”枫宁环视了周围的好多棚子问。
廿宇还是冷冷地点头。
“你很喜欢香草吗?”
“这些棚子都是这三种香草吗?”
“廿宇你知道不,你栽培的香草颜色太单调了,还有啊,你栽培的方式和用土,土的湿度和温度也不太对。这样的栽培方法生成的香草不会太好。”
廿宇冷冷如雪人,除了凉,一个字也不说了。
枫宁一直用倾慕的情感欣赏这些香草,完全不曾注意到廿宇的表情神态。她站起身,冲向廿宇说:“这样啊,你帮帮秋静呗。你去求求芷茗,问问她秋静的妈妈究竟在哪里。然后呢,我帮栽培这些香草,肯定会比现在茂密,花也比现在大,比现在香。怎么样?”
“我从来不会求人!不求任何人!包括芷茗!”他的声音很大,霹雳一样震撼。我和枫宁都吓了一跳。
“那好吧,对不起!”枫宁最先说了对不起,“那,我收回刚才说的那些话。不过,这些香草我还会替你栽培的。”
“不用,我不需要!”寒冷逼人的言语,廿宇把它说出来的时候多了一丝温和。“谢谢你的好意。我需要的就是这个样子的香草。”
他真是个怪人!
“请教个问题,你怎么会种香草?”
“在国外读书的时候,我喜欢植物,就学了一门课,花卉培植。”
“你不是本市人?”
“是本市人,读一年级的时候爸爸把我送去了国外。这几天才回来。”
“你爸爸?他对你很好吗?”
“当然很好了,他是最好最好的爸爸。”这不着边际的一问一答让枫宁不知所措,稀里糊涂,“你问这个干什么?”
“对不起。”有那么一小会,廿宇是茫然而迷乱的,只就那么一小儿而已,不易察觉到。只是,就算这么一小会儿,它也没能逃脱我的眼睛。很快,他变得正常了,冷漠了。“我这里有点事,要不,你们先回去吧。放心,我不是个多嘴的人,你们的事芷茗她不会知道。”
回到学校的时间还算够用,刚好赶上铃声。
路上的时候,我一直思考着廿宇,我与他之间,似乎有太多太多相似的地方。一个石破天惊的想法冒了出来:我和廿宇,不会是同父或者同母吧?有一半,或者完全相同的血缘?
枫宁却开玩笑一样说:“姐姐,我怎么看都怎么觉得你和廿宇是一对。”
“一对?”这个一对是什么含义?令人不解。
“对啊,一对。就是说,他们的性格禀赋也很类似。最主要,你们很默契。”
“那你说,我们会不会是兄妹啊?”
“不大可能!”她很干脆,自信。
“为什么?”
“哎呀,也说不好啊。你想想啊,兄弟姐妹吧,只能说外表和言谈举止类似,绝对不是你和廿宇的默契。你们的默契,就那种惺惺相惜的样子。”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枫宁有点蔫,一个上午也没怎么言语。
中午,其他同学去吃饭,枫宁没去,趴在书桌上睡觉。
我从食堂回来的时候,枫宁还在睡。我担心她冷,脱下了自己的衣服,给她盖上。她的同桌方超还没有回来,座位空闲着,我就坐在方超的椅子上,等她醒来。
突然,桌子动了一下,这是双人桌,我的身体靠在椅子上,那么一定是枫宁醒了。可是,枫宁根本就没有醒,她的身体颤抖的厉害了。
她做梦了?
我赶紧推搡,要把她弄醒。
似醒非醒间,枫宁也不知道怎么了。她疯了一样大吼,还有哭声,刺耳的嘶喊:“啊——不要啊,不要啊。救命——”
她还喊了许多,东南西北,乱乱糟糟,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梦。发音轻缓交错的碎语中,听见一个名词:流沙苑。
我吓坏了,其他同学也吓了一跳,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一下子全凑了上来。老师也跑了过来,她急忙扶起枫宁,而后冲我大吼:“秋静,你干什么了?”
我慌张地辩解:“什么也没干!”
爱打小报告的家伙自告奋勇地告诉老师说:“老师,刚才秋静打了枫宁。那个时候,枫宁还在睡觉,没有醒。”
这次不辩解,因为刚才我真的推搡了枫宁。那是因为我要把她弄醒。老师恶狠狠地瞟了一眼:“秋静,你的座位不是在后面吗,坐在这里干什么?”
枫宁哭着跑出了教室,她的头发上,脸上,脖子上全是汗水。她还是个孩子,十二岁。
邹娜陪枫宁去了医院。
枫宁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流沙苑怎么会跑进她的梦中,还是个噩梦。
今天是周三,下午只有一堂课就会放学。
放学铃声一响,我就跑出了教室,一路小跑来到了流沙苑。
流沙苑很简单。一个开放公园,里面有一条写满了传说的池塘,水清澈,里面有鱼,有荷花,还有蒲棒。
这个传说是乔莎告诉我的,其他人并不知道。我有理由相信,是乔莎编造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故事,用力吓唬我玩。
有一样,年长的大人们都知道,十多年前的流沙苑真的死过人,不包括今天的赵启军。
我蹲下,背靠到一个大树干上发呆。
枫宁,姐姐能替你做些什么呢?
等一等!那个人谁谁?他好像是……廿宇?
果然是廿宇,他?怎么突然跑到流沙苑,刚刚枫宁的噩梦中出现了流沙苑,这会儿廿宇也突然出现在流沙苑。
我真的弄不明白了,这两者有什么联系,还有赵启军,他们是偶然的邂逅,还是——?
真的有点慌乱了。
廿宇双手下垂,握拳。寒风打乱他长长的发梢,卷起凛然的寒冷。他如一尊冰雕,寻觅着某种印迹。
我一步一步走向廿宇,不知是他的耳朵太过于敏捷,还是正如枫宁所言,我同廿宇有某种默契,他似乎知道身后有人,也知道这个就是我。他很自然地,又是恰如其分地转过身来,他说:“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凭什么不可以来。”这话有点火药味。那是因为赵启军的事情还萦绕心头,我会用抵触和谨慎来还击,从而保护自己内心的虚颤。“你怎么也会到这里?”
“我?”廿宇叹口气,沿着一排排枯黄的叶子踯躅,要寻找什么的样子。“找一些线索。”
“找线索?”
“对,找线索。如果找到了线索,就可以弄到好多好多钱,小小或许还有救。”
“小小?”廿宇的兄弟姐妹,还是朋友?
“小小是一个孤儿,他的父母都离开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相信自己能猜到这个离开是什么含义。
“小小病了?”
“对,很严重的病。他需要钱,骨髓移植,要几十万。”
“这么多?可是,有了线索怎么就会有钱?”
“我六七岁的时候,亲眼见过一个人杀人,就在这里,流沙苑。那是个非常有钱的人,有了证据或者线索,我就可以找他去索要一笔钱。”
话音刚刚落,天空飘起了雪花。我有点冷,身体冷,心里也冷。这冷,除了雪花和北风引起,还有就是他的这一番话,说这话时,他的表情更多的是愤怒,绝望,还有不顾一切的冲动。真的很吓人。
死亡在我童年那会就已经扎根到血液中了,多少次同死亡共舞,多少次聆听死亡的旋律,如果有朝一日,死亡真的向我逼近,我会从容迎上去,一点也不恐惧,因此说,我不是个害怕死亡的人。
“秋静,真的对不起。最近我只能好好照顾小小,其它什么事情都不能办,更不能帮你找妈妈了。如果小小的事办利索了——”他陷入忧伤的沉默,如果小小患了绝症,这个“办利索”的含义再明显也不过了。“等小小再也不需要别人照顾了,我再陪你找妈妈。”
很快,我见到了这个叫小小的孩子。
他比我聪明,知道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他喜欢拿木棍在草地上画画,他说,他父母都是画家,在画院里教课。他还喜欢讲童话,喜欢把自己知道的东西一股脑说给别人听。
小小的个头比我高,脸色也比我白。还有一样,小小是个光头,一根头发也没有。他们说,小小不长头发了,他身体里的造血机器坏了:白血病。
小小同我一样大,也是十三岁。
我们还有一样是相同的,他也要找自己的妈妈和爸爸。只是,他的爸爸和妈妈已经不在了,他永远也见不到他们。
廿宇说,小小从来也不哭。至于其中的原因,廿宇不是很清楚,小小从来也不说。
廿宇说,每当落日黄昏之际,小小会久久凝望那轮红彤彤的太阳,自言自语:“妈妈,爸爸,我看见了他们。他们向我招手了,我就要见到爸妈了。”
然后,小小似幻非幻地念叨,说这里距离日落城太远了。只有死了,化成一缕烟,风一吹就到了日落城。那个时候,他们全家就能团聚了。
我猜想,小小不哭是因为想念爸妈了,只有死了,变成了一缕烟就能见到了爸妈。
问题是,不是说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嘛?那个时候,他还能认出自己的爸妈是谁嘛?
也许,会吧!
不知道谁说过,父母永远能认出自己的子女,子女也永远能认出自己的父母。这种认出不是容貌上的相似,而是心灵上的感应。
晚上回家的时候,我用家里的电话往枫宁的手机打,一次一次,她那边一次一次的关机。
真是把人急死人,她今天究竟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做噩梦,还喊出了流沙苑的名字。她一定同流沙苑有某种瓜葛。廿宇看枫宁的眼神,表情,还问出了一大推稀奇古怪的东西,廿宇一定知道什么。
我只知道自己的事情,忽略了枫宁。今天见了廿宇,为什么不向他打探一下枫宁的情况呢?
秋静,你真无耻!
枫宁她对我那么好,我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冷漠呢!枫宁她是我唯一的朋友,知己。就算帮不了他,也要替她分担一些痛苦。
我绝对打最后一个电话,如果再关机,那就踩着不算厚的雪,跑去孤儿院找廿宇,问问他一些情况。其实最令我放心的办法是直接到枫宁家找她,斟酌一下就放弃了这个打算,她的家外人轻易是进不去的,枫宁的手机打不通,我又不认识她父母,怎么进啊!
这最后一个电话打了,还是关机。
于是,我穿上破旧的大衣,迎着风雪跑向了孤儿院。
此刻,晚间六点左右,天虽然黑了,可还有微微的亮光,路灯也刚好开,路面还有剔透的白雪。因此说,肉眼的可见范围很广,也很清晰。
跑到孤儿院门口的时候,几乎同一个人撞了个面对面:芷茗。
芷茗从哪条街冒了出来,从孤儿院出来,还是刚好往孤儿院里面走,我全然不知。
她并没有什么表情,很平淡,拿手划拉掉了我头上的雪瓣。
“冷吗?”她问。由于担心,我没敢说话。她微笑,用手摸了摸我的脸,而其,她居然,开天辟地地,吻了我,第一次,绝对是第一次。她第一次吻我。
她把我领导附近的一件肯德基,大概下雪的缘故,里面的人不算多,我们选了个清净的地方坐下。
“小静,告诉妈妈,为什么要找宁宇。”
她全知道了,虽然早在预料之中,虽然早就拟定好了一整套不算完美的说辞。可心里还是忐忑地怦怦直跳。
我要告诉她:是枫宁要找廿宇,我只不过是陪枫宁过来见廿宇。
当这一番言辞到了嘴边,且蹦出了第一个字的时候。我的思维来了一次翻天覆地的重新梳理,这是同十三岁非常不相称的老练,更是老谋深算的沉着判断。
这么说稳妥?芷茗她会不会接受?要知道,芷茗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了,失去了她,我将失去全部。
就算芷茗明明知道是说谎,也要让选一个让她会心笑纳的谎言啊。我的脑袋高速运转,要在几十个,上百个理由中选一个最恰当,还要最能贴近芷茗情感的谎言。
很快,我找到了那个能让芷茗陶醉在温情与和顺的良策。我不知道把自己身边最亲近、最爱我的人也纳入自己心计的范围中,这么做对吗?我的心里是隐隐作痛的,虽说也有获胜的淋漓快感,就就是三分吧。三分痛快,七分痛苦。
今天的我,有选择的自由和余地吗?
凭心而论,芷茗对我真的很好,她养育我,教育我如何做人。可是,她给予我的,却不是我想要的。
芷茗,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了什么,也无论将来的秋静会变成什么样子,你的恩情我一定会报答。
不知不觉中,我欠下了好多人的恩情。芷茗,秋允,枫宁,还有爸爸秋锟。秋锟经常打骂我,可他毕竟养育了我十三年。十三年,一段漫长而辛苦的岁月。
这么多恩情,要我怎么还给他们呢!
我告诉芷茗:“因为,我想找到亲妈妈。”
显然,芷茗的脸色有点阴暗,她的手不自在的搓了搓。
“说说你的理由吧!为什么?”芷茗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还是平淡自然。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
“妈妈,我只想当着自己的生身母亲问上一句,她凭什么生下我,然后弃之如草芥一样。小时候我什么也不懂,如今长大了,我有自己的理解了。妈妈,廿宇是您的骨肉,就算受到再大的委屈您也会管他,养他。可是,我的亲生母亲,她怎么就没有您那么高尚,她凭什么连个面也不见一面。就算她有难处,她也总该让自己的孩子知道自己的妈妈是谁吧。”
我如愿得逞了,芷茗果然收敛了她那沉潜的不快,她闭上眼睛,把我纳入怀里,我能感受到她的温暖。
这温暖中,我隐隐感到了恐惧,恐惧的那个人却是我自己。一个十三岁的女孩,本是纯洁无暇的年龄,本是充满了美好和天真的岁月,正是这个纯洁的年龄中,我竟能把一个人的心思和弱点揣摩的如此透彻。
“小静,恨你的亲生妈妈吗?”
我没有回答,不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回答,而是,我想让自己留一份属于十三岁的天真和干净。
“小静啊,如果你恨自己的亲生妈妈,我不会怪你,相信你的亲妈妈也不会怪你。小静,你知道一个母亲什么时候最脆弱,她怀了自己的孩子,由于某种原因不能不做掉这个孩子,可是,她不忍心,舍不得。不做掉,她要承担太多太多的压力,对那个孩子也不公平。她总能听到腹中的胎儿对自己说,亲爱,请不要伤害我。”芷茗哭了,然后又笑,无奈的哭和开心的笑,混杂在一起。“小静,等你长大了,成了妈妈,你就会懂了”
这个晚上芷茗很开心,除了开心还有内疚。人类真是个复杂微妙的生灵。
她把我领到一家大型而高档的商场,一下子买了好多衣服,都是名牌衣服,很贵的那种。事实上,我们的家庭并不缺钱,芷茗是一名很有知名度的妇科医生,收入很可观。秋锟是一名很有艺术天赋的设计师,也有不菲的收入。只是近几年他们总是吵吵闹闹,秋锟也整日喝酒闹事,放弃了自己喜欢的设计。
芷茗的衣服全部买了两套,大一点的是她自己穿,小一点的买给了。
我注意到,这些衣服当中有一套很特别。领子毛茸茸的,配了一条暖融融的毛巾,这毛巾是橙橘色,很鲜艳,很温暖。
芷茗半蹲,替我整理领子。
“你知道妈妈为什么不给你买好衣服穿吗?”
我摇了摇头,真的很想知道这个问题。芷茗在给秋允买衣服的时候,绝对不会给我也买上一件。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她还没有说完,我就点头了。她会心地笑了,轻轻拍了我的脑袋,自言自语:“哎,真的长大了。”
“小静,我不想你跟你的亲妈妈一样,爱慕虚荣,冷漠,绝情。那样的话,好多人都会受到伤害。懂吗?”
我用力点头说:“懂!”
“你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凭借自己的努力同样可以打拼出属于自己的领地。不要依赖别人,更不要成为别人的附庸。”
凭自己的努力打拼,那也要有条件吧。如果仅仅为了富有,那我可以等,等到二十岁,三十岁,哪怕是四十岁再去找妈妈也不着急。可是,我要的不是这些。
枫宁的英语那么棒,钢琴已经过了十级。她会好多好多,还有好多让人羡慕的经历。
我都十三岁了,再这样混日子,我永远也别想超过枫宁。
芷茗口中的虚荣,恰是我生命的血液。如果没有了血液,生命也会停歇。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很高兴,有了新衣服的心情就是不一样。晚上到了家里,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开灯,站在一面镜子前面欣赏穿上了新衣服的自己,真的有点不认识自己了。拿出从前的照片,同今天的自己对比,一个是黑煤球,一个是美天鹅。这个蜕变太大了,想起那天枫宁一眼就认出了我,真的很温暖。
只是我不会知道,我的美,还有这些漂亮的衣服,它们来的太不合时宜了,它们将把我焚烧得体无完肤,伤痕累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