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总算过去了,不管人世间发生多么可怕多么悲痛的事情,落日总会如期而临。
如血的残阳下,柳街上像是铺了层鲜血,本来柔软垂摆的柳枝也变得可怖起来。西风吹起时,店铺外的招旗呼啦啦鼓动,说不出的寂寥可憎。
这时,柳街上满是身穿甲胄的兵士,期间也有衙门的捕快,他们穿梭往来整理着街道,更在四处搜寻。
原本太太平平的街道,三五日间便闹出了两次人命,而且被刺杀对象竟是地位尊崇的侯爷。这里的地方官不仅没有面子,更吓得没了魂。此刻,身穿官衣头戴乌纱帽的县太爷,就怔在侯府外,想进却被兵士挡住,想走吧又能去哪里。
侯爷的金顶轿子被抬进侯府后,就封锁了整个院子,除了被请来的数名名医外不准任何人不得入内。
暮风更烈了些,侯府朱红门前的两尊雄武狮像也模糊了起来。无论多么光鲜雄伟的事物,在黑夜里也是被掩盖的。这点,夜是最公正的。
此时正是黑夜将临之时,城外的远山前有座土地庙,后面的大山起伏绵延如同匍匐的巨兽,这小小的庙宇看去就像怪兽的猎物。
在这城外的小道上,此时却有一道身影,就像头迅捷的豹子,一头受了伤的豹子,行动虽极迅却在喘着粗气,眼见不远处就是山神庙了,目中出现一丝喜色,伸手擦了下额头上的汗珠,奔掠向小庙。
这人竟然就是在包子铺里喝酒的阿飞。他的手臂上缠着青纱,鲜血透过青纱浸了出来,但他毫不为意小心靠近了山神庙。
阿飞观望了片刻,低声道:“大哥二哥,你们都到了吗?”
山神庙静悄悄的,庙内漆黑一片,哪里有人在的痕迹。
可是阿飞并未离去,相反的慢慢走了进去,就像只灵猫般走了进去。庙堂里,也不知是一尊什么神像立在神案后,破败的供桌上只有一盏油灯,些许杂草碎屑,显然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这里了。
“可是三哥来了?”神像后忽的钻出一道身影,又瘦又长正是那猿猴人。
阿飞左右看了看问道:“飞猴,就你一个出来了吗?大哥二哥呢?”
飞猴看着阿飞疑道:“大哥二哥不是拖后嘛,你们三个走散了?”他说话声音有些发颤,显然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阿飞的目中也似有了悲痛,默然半晌道:“侯爷的护卫果然不一般。我对付那两个断魂刀门下弟子,已然极为吃力,何况二哥还要对付那个最神秘的云飞……”
“大哥不是已经将那该死的侯爷杀了,我都听到他杀猪似的嚎叫了!”飞猴截口道。
阿飞面色松了下来,道:“不错。我们毕竟做到了,这件事可是连那两个号称从无失手的刺客都没做到。我们完成了神教交代的事。”说到最后,他的身体都在颤抖,也不知是喜悦还是激动。
“既然成功刺杀了那侯爷,必定引起了恐慌,那些守卫一定急着去请名医救治,那些守卫也就不敢太过大肆搜索,他们还要保护他!”飞猴大声道。
阿飞点点头道:“不错,没想到四弟此时竟还能如此镇定。”
飞猴听他同意他的说法,很是满意,这才注意到阿飞的右臂伤口道:“你伤得重不重?”
阿飞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无论谁手臂被人砍一刀,都不会太好受的。
庙外远远似有人走来,听脚步声并不迅即,也比较沉重,好像非江湖中人。这是阿飞与飞猴听出来的。
脚步声耳听地走得近了,却是两个人走了过来,不过一人脚步虚浮,另一人则沉稳些。忽的站住了,似乎在山神庙外观望。
“可是大哥二哥回来了?”庙内人问道。
庙外的人沉默了片刻,才有一个嘶哑声音道:“山神庙前一杆旗”
庙内立时有人答“神案桌上四碗酒”
原来他们在对暗语。庙外的人沉声道:“三弟四弟都到了吗?”说着脚步声响起。
“都回来了。”随着语声响起,一道身影飞掠而出,正是阿飞。
新月初升,皎洁月光洒在大地上,远山似是披上了一层青纱,不远处的水田泛着嶙嶙波光,一派静谧祥和。
月光下,只见一身长衫的文士,脸色异常苍白,扶着一个灰衣人正在急急向庙内走去,险些与阿飞撞个忙怀。
“二哥受伤了。”阿飞惊呼道,随机对庙内道,“飞猴,快将神案打扫下,二哥受伤很重。”
飞猴低应了声,就忙活起来。
阿飞与文士扶着灰衣人迈步走进庙里。阿飞只觉灰衣人身躯沉重,鼻息不闻低垂着头,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不禁问道“二哥怎么样了?”
“被云飞打中胸膛一掌。”文士回道。
这时飞猴已将神案清理出来,忙过来替下文士搭手将灰衣人放到神案上。
嗤嗤!
两声急响,阿飞与飞猴身躯俱是猛震,他们的后背上两点血红透了出来,但他们仍咬着牙将灰衣人放到神案前,才豁然转身瞪着文士道:“为什么?”
“你们看不出我是谁?”文士的声音变得又尖又细,伸手在脸上一抹,立时露出一张又白又美丽的脸。
此人,竟是云飞与冷魂连手制住的老鬼!
“是你?”阿飞看到这张脸,讶异之色更巨,疑惑更盛“你约我们到这里来,竟是为了杀我们?”
老鬼笑了笑,笑得很美,道:“你们不死,我就必须死。“她的理由很充分,很多人面对这种情况,都会像她这样做,可是绝没有很多人像她这样边说边笑的。
“我……我还是不懂。”阿飞粗声喘着气,眼前景象都似有些模糊,但仍咬牙坚持说道。
“明神教做事,从来只许成功,不准失败……”
“可是我们成功了!”阿飞用力过猛,后背鲜血喷射而出。
老鬼抚着手中一把滴着鲜血的短剑道:“没用的。我们老鬼杀手组织已经暴漏了,只要你们活着他们就会得知明神教的秘密。”她看着阿飞的眼神,续道“如果要一个人保守秘密,那这人最好是死人。这点你们比谁都清楚!”
“可我们是生死过命的兄弟!”阿飞吼道,双手紧紧握起,就像要与人拼命。
老鬼听到这句话就笑了,笑的很夸张就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双眸一翻射出冷光,道:“在明神教里,根本就没有兄弟。有的永远是永恒的服从!”她的表情冰冷,目光如刀,瞧在阿飞的面上,就像刀在刮!
可阿飞没有任何知觉,他的心已死!
嗤!
一道血光溅起,老鬼翻身急退同时右手掷出了短剑,左肩殷红呼呼喘气。而她对面的飞猴如木桩般站在那里,他的手里一双峨眉刺,尖刺上滴着血,而他的喉咙上插入了短剑,所以临死都没有发出一声。
“飞猴!”阿飞噶声道。他只当飞猴受伤已重,或者已经心死意冷,才不做声,怎知他一直在等待机会,等待突然一击斩杀这只恶鬼的机会!
“这只死猴子,生时鬼灵狡诈,临死还挠了我一下。”老鬼花容月貌的脸上,也因飞猴刚刚惊心动魄的一击,吓得惨白。
阿飞胸膛剧烈喘着气,嘴角不住流下血。他的力气已经所剩不多,又是否能做最后一搏?
阿飞这时却笑了,笑的很凄凉,向门外望了一眼,门外漆黑无边哪有半分人影。阿飞低低叹了口气,看向老鬼道:“我向你求一件事,希望你能答应。”
老鬼看着阿飞居然点头答应了,竟然没有问是什么事。
阿飞也没有说,慢慢走到飞猴身边,伸手慢慢合拢了飞猴没有闭上的眼,动作温柔地就像在轻抚恋人的脸庞,接着扛起飞猴的身体,走向了神案,虽然身躯在摇晃,脚步却踩得很重很稳。
他慢慢将飞猴的身躯放平在神案上,与那灰衣人并排在一块,喃喃道:“二哥,四弟你们毕竟还是幸福的,兄弟亲自给你们……”
嗤!
阿飞的话没有说完,后背就扬起了一串夺目的血光,一只雪白的手臂竟由前胸穿了过来,长长的指甲比刀锋还要锋利,那情景说不出的诡谲可怖,就像嗜血恶魔戮尸掏心!
“你的话太多了!”老鬼的脸色说不出的阴怖,猛地缩回了右手,阿飞也就倒了下去。他的脸上并没有多么可怕的神情,甚至嘴角竟还有丝笑意。他毕竟倒在了生死相依的兄弟身边不是。
老鬼当然明白阿飞的笑容含义,所以出手才会如此狠毒。她能是什么样的结局,她这种人是绝对不敢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