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八月,那年深秋我的母亲病逝,大部分的原因便是因为我。
从小到大都承受着父亲憎恨的目光。我知道我长得几乎和父亲一模一样,丝毫没有母亲的影子,父亲便像恨他自己一样恨我。
我努力地学习,拼命地在各种考试中得到高分,就是为了让父亲在开家长会的时候能有面子,也许,他会对我好些。
都说,父亲的爱是需要理由的。
结果,一路上我的成绩的确很优异,没错,我在家长会上也常常被表扬。可惜,我的父亲从来没有来过我的家长会。
我知道他忙,我也知道我们家的公司在当时消费水平并不高的中国已经快要倒闭。到了初一的时候,已经历经了几次粉身碎骨的危险。
那几个男人来到我们家洽谈合作事宜的时候,我正拿着班级第一的考卷进了家门。
那个时候的我已经明白,这是瓜分。一向强大的父亲,真的要倒下了。
一心一意学习、生活的简单生活将要结束了。
几个男人走后,父亲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喝得烂醉,哭喊着母亲的名字。我捏紧了考卷,知道考卷已经软得跟面条一样。
我知道这世间的谁也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我要让父亲知道,他没有资格恨我,因为我比他更强大。
第二天清早,我早早离开了家门,恍惚间已经走到了学校的食堂。排队买窝窝头喝西米粥的人很多,我排在了最后。
学校里当时有个很矮很丑的女生叫招弟,当时在学校备受欺负。谁都可以欺负她,谁都可以挡她的路发泄今天糟糕的情绪或者当着她的面对她冷嘲热讽。我只是听说有这个人,但这个人从未入我的眼。今天我无意中看到了她,就排在前面队伍的第三个。
陆雪走到我的身后,眼睛还肿着,我回头看见是她,没有说话。
“章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我会一辈子喜欢你,从一而终。”陆雪低声说。我没有说话,急着想要找些什么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想到家里混乱纷杂的情况,我根本没有心情跟她风花雪月。
“别再烦我了。”我冷冷地说。
陆雪笑了,章壑,感情都是公平的,我在你身上失去的,除了还给我之外,你也会失去这么多。
我懒得听她的那些多愁善感的废话,装作非常紧张前面排队的还有多少个人,仿佛不是去买窝窝头而是排队抽血。
这个时候已经轮到招弟买窝窝头了,我离她大约有三四米的距离。她踌躇了一下,说:“买两个。”然后犹豫了一下又改口说:“算了,阿姨,一个,麻烦你啦。”
这个时候后面的一个高个儿男生不耐烦的说:“麻不麻烦啊,吃不起不要吃。真是的。”
招弟的脸刷得血红,再后面的两个男生直接挤了上来说:“不买我买。真是的。”
说着说着三个男生就把弱小的招弟挤到了一边。招弟从前也备受欺负,不知今天是再也负担不起这样的欺负还是如何,她站在一边大哭起来。食堂里安静了许多,很多人向这边张望,不一会儿大家窃窃私语起来,我知道,这些人大多是嘲笑招弟又受到这样的对待。招弟的眼泪像自来水一样往下流。我看着看着,一咬牙,没有顾及陆雪的阻拦,冲了上去,点了点那个正要买窝窝头的男生的肩膀。
那个男生很粗暴地转过身来,一见是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哟和,这不是我们学校的丧家犬万人迷章壑吗?”
这样的话从这样的人嘴里说出来我毫不意外。
我淡然看了他一眼,尽力压抑自己的怒火,一字一顿地对他说:“向徐招娣道歉。”
“哟和?你崇拜起英雄主义啦?章壑,没看出来啊?”
三个男生明显认识,块头最大的一个男生撩起袖子,瞪着他的虎眼粗声粗气地说。这个男生叫胡祥林,老爸是杀猪杀成了暴发户,这个男生从小受到的教育便是,谁要是敢动你,你就把那个人照死打。
他这个撩袖子的动作是众人皆知的胡氏经典动作。他一米九的身高微微俯视着我,我向前卖了一步。接下来的那个动作让在场的所有女生倒吸了一口冷气。我揪住了他的衣领,一字一顿地说:“我说,道歉。”
他身后两个高瘦的小喽喽准备上前,徐招娣在旁边吓得没了声音,周围几个好事的男生已经从食堂的作为站了起来准备好了拉架。但是我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胡祥林冷笑一声,他一只手捏住我的手腕,正准备给我来个擒拿手的时候,我使出全力用膝盖直接顶了他的下体。他真的发怒了,他窝在一边嗷嗷直叫,另外两个男生张牙舞爪地向我扑过来,我用力揪住他们的头发,两个人的头砰地一声装在一起。
我跟他们厮打起来。高高瘦瘦的两个男生手使不上劲,于是没花多少力气,两个人已经躺在地上不能动了。那个胡祥林因为伤势较重,下体开始流血,这个时候在场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不知为何,我的反应特别迟缓。没有害怕,没有惊慌,我只是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迹,将包向身后一甩,说了句:“这样的人,没有叫救护车的必要了。”然后,我缓缓走出了食堂。
之后这件事情闹得很大,现在回想起来,我当年的暴戾之气似乎到现在有增无减。我恨,我好恨,于是,我选择去毁灭。
不管毁灭的是谁。
另外两个男生一个在医院躺了三天,一个10天,胡祥林躺了半个月,然后被医生确认,别再想要孩子了。
那个杀猪的父亲跑到我家门前杀猪般地嚎叫,手中拿着杀猪刀,说要断了我家的血脉。至今想到这件事我还是病态地想要狂笑不已。我的父亲尽管失势,但是还有这个能力应对这样的事情。
学校决定开除我是在父亲的公司被瓜分后的一个月。
父亲在家里把他最爱的紫砂茶壶掼碎,冰冷的嘴角微微抿着,等着我说话。
我说,爸爸,这个学,我不上了。
没有必要让别人承担我的罪责。这本身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他人无关。
我去了香港,当时最为富庶的地方。我在建筑工地搬砖头,卖过私盐,也倒过毒品。
我上天下地,结识了很多后来“肝胆相照”的“朋友”。
肝胆相照对我来说的意义,就是你求人帮忙,他绝不会拒绝。因为我的手上,会有让他们为之眼红或者极为惧怕的筹码。
有段日子过去了,我从15岁长到了18岁,18岁的时候,我所在的毒品团伙,抽签派人去暗杀另外一个团伙的“高管。”很不幸,抽到了我。
我没有犹豫。
当时很照顾我的二哥提议替我去,我笑了,说可以让我自己完结这一切的。
我如约,做了改变我一生的事情。
那个人的头颅滚到我脚边的时候,我感到我双手上沾满了再也洗不掉的血腥。如我预料的一般愧疚,如我预料的一般崩溃,歇斯底里,迷茫。
当时照顾我的团伙大姐,是个窑子里的头牌。她得知了我被抽中的消息,从美国飞了回来,一路赶到我行事的地方。
她还是那么妖娆美艳,骨子里透着性感的滋味,她没有高贵的气质,她浑身都浸透了世俗的腐臭味,但是,她在当时的我眼里,那么美。她是我们那个团伙每个男人都想要上的对象,可是,她是我们老大的女人。
她看到了我的杰作——躺在我跟她之间支离破碎的尸体,她看到了我,那个满脸鲜血的修罗。她拉着发疯的我来到了她的熟人开的宾馆。
我们一进门就相互狂吻了起来,我的第一次,就给了她这样一个女人。
她躺在床上,疲倦地看着我,说,章壑,你可以做更大的事情,你不适合这里,你也不适合我。你知道吗,这里的一切都配不上你。
我不想看到你,这样下去。
我知道我不爱这个女人。但是这个女人却象征着我的欲望,她是我成年前一切欲望的源泉。在她的身上我找到了实现欲望的甜蜜,然而除了女人,我还有着更多的欲望。
我知道,这样的一个地方,满足不了我的欲望。
我回到家乡,安定下来,做了一个裁缝的学徒,一做就做了三年。
师父是个非常好的老好人。他告诉我我有怎样的天赋,他告诉我我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他告诉我说,以前的一切都不重要,最终,只要找到自己,那么曾经犯的错都值得。
不久,不安现状的本性就让我不那么待得住了。我不断地出入各种上流场合,冒充谁家的贵公子哥儿,品尝着鸡尾酒,欣赏着上流人士礼服的特点,观察着各种国际设计大师的心血之作。怎知道,我竟然招惹到了她。
她在灯红酒绿的晚宴灯光中,一席雪白的连衣裙,浓艳的妆容没有用一丝俗气浸染她的面庞。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我笑了,仿佛看见我的真命天女,是的,欧阳淼。只有你这样的女人,配得上我这样的存在。
她的脸上未脱稚气,但是她眼神里那股子倔强和清醒让我知道,过不了多少年,她将是个了不起的存在。
爱情,有时候只需要一瞬间。
吸引我的未必是她的长相,而是她浑身上下透露出灵魂的特征。
那个个性鲜明的女孩,在T台上独领风骚。台下带着自豪的笑容举着酒杯风姿绰约的中年男女,好像就是当时的巨头和他的妻子。
我盯着那对男女,呵呵,那个男人,正是那晚来找我父亲的一个。
我撩开我的燕尾服,向欧阳淼的父亲走去。
我优雅地对他举杯:“欧阳先生,好久不见。”
欧阳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我许久。“章……章……”
“不才章壑。”
欧阳大惊失色,他强忍着将要爆发出的感情,跟他的妻子交代了两句,带我走到一边。一个没有多少人注意的角落。
“你不是死了吗。”
“托欧阳先生的福,是我爸爸传出这个消息的吗……”
“当年种种,欧阳先生不记得,我可记得。”我把杯子中的酒一饮而尽,笑着看着台上的那个女孩。
“你不要想对我的女儿怎么样,这是我跟你爸爸的事情。”他低声说,声音微微地颤抖嘶哑。
“谁知道呢,先生的女儿真真是风华绝代,今天依然是有些美中不足的。”我的目光紧紧盯着欧阳的眼睛,欧阳眼中的惶恐就如同看见一个前来复仇的修罗。
只有我知道我有多享受他的痛苦。
看见进入后台的欧阳,我突然想跟她开个玩笑。
我将周身亮堂的衣服褪去,穿上了破破烂烂的旧衣服。
我潜入了后台。
看着她惊慌的眼神,我心里涌出恶趣味的快乐。那是一种很孩子气很简单的快乐。
当我告诉她,她的裙子真的不好看的时候,她的嘴角那一抹轻蔑和孩子气的恼怒让我在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她果然是倔强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