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坐在爹地的卡车跟他去苗园上工。
方才我和爹地在八点前回到他家河边的甲板,等他绑好木舟才一起回去他那栋很古典的QueenAnnestyle的家吃早餐,我现在住的小木屋就位在爹地家的隔壁,中间只隔个着一个小小的林子,这里以前是珍妮阿姨在住的,再更早以前,是属于爹地的大哥的。
来说说我会来美国的原因吧!虽然这是我的人生计画之一,就像我曾经说过的,我很想来认识自己的亲生父亲,但真正让我下决心的竟是我的胆小。
就在一年多前,我的健康出现了相当严重的红灯,当时真的是有些招架不住。
两年多前,我先去英国参加威廉的婚礼,再去埃及探望出事的寇律,返台后,听了派克奶奶的建议去看医生治疗我的痘子问题,心想,医生的话听了准没错吧!我先看中医,他说是我的内分泌失调才会产生这些痘子,听起来是有道理,于是很听话的吃了一大堆药,但脸上的痘子非但没有比较好,还持续蔓延到手臂和身体,身体也开始有水肿现象,接着因为苏姐离职了,何姐升我当企划组长,虽然何姐帮我找了个助理,但她丢三掉四的工作品质让我工作的时间和压力加重,求好心切之下我常常加班,作息越来越不正常,独撑企划的压力大到我常常失眠。烦躁的我曾灰心暂停看医生一段时间,但那期间身上的红肿和痘子依然在冒长,后来想想就转看西医,情况却更糟,甚至有次还药物过敏又让我昏倒,幸好荷恩在家救了我。最后我又转回看中医,依然不见起色,却有越来越容易喘不过气来的身体反应。在满身红肿的等等种种不适状况下,我的脾气越变越糟了。
眼见寇律的旅行就要结束,更让我紧张的不得了,就在他打电话告诉我决定提早在六月初来台湾接我回英国的那天,我站在穿衣镜前看着自己,满脸红肿不说,身材早就完全变形,精神也萎靡不堪的,这样的我怎么见他呢?
彼时又回台湾开画展的徐,乍见我时的惊愕表情我是永远忘不了,虽然我知道他是无心的,但,仅隔一年我就成了一个又丑又胖的女人也难怪他会那样惊吓,我的信心在那一眼瞬间爆炸,尤其想到寇律即将回来的日子,镇日感到无比惶恐。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问自己,田斯瑶啊,过去这么多年,你自以为的美丽竟是如此不堪一击,除了这张脸,你还有什么?虽然工作上有些小迁升,但说真的,那也不是什么多伟大的工作,只要多作几次就会了啊!很多人只要愿意学都会作啊!你到底有什么本事啊?
穿衣镜不远处,珍妮阿姨寄来的信静静放在我的桌前,没有很多犹豫,我拿起电话,生平第一次打电话到美国,然后,得到何姐的谅解,在寇律到台湾接我之前,我匆匆离职,逃到美国。
现今回想自己当初的心态很可笑,我怕寇律看到我丑陋的模样,却不怕从未见过成人后的我的爹地看见我的丑?
记得那一天,爹地,珍妮阿姨和他们的两个孩子站在机场出口等我,乍见那一家人,男的帅,女的俏,我才发现自己好冲动,愣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了,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我啊!
直到两眼红湿,嘴皮发颤,紧张地走到我身前的爹地轻哑地叫我:”欢迎回家,宝贝!”听得我几乎要崩溃了,我变成这样他居然还认得出我,那是我有史以来哭得最妻惨的一次,比外婆过世的时候还厉害,事后珍妮阿姨告诉我,是直到那时爹地才鼓起勇气抱住我的。我啜泣地在爹地的怀里好久,有多久我不记得了,只觉得好委屈,好难堪,好累,那就是我第一次见到我爹地的情况。
我想,或许是因为爹地从没见过长大后的我,加上我一开始就说明因身体状况很糟,想到他那里休养一阵子,也可能只因我是他的女儿,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嫌弃的,所以当他看到我最糟的模样并没有所谓的比较心态。就这样分析好了,我们看一个人由美变丑都会比较难接受,看一个人由丑变美会比较容易接受,这对男女双方该都是一样的。你要说我怎只在乎外表,这太肤浅了,也可以啦,因为我确实是很在意,但是不可否认的,我们都很在意自己外表的。
出生在美国,不到一岁就被妈妈带离开美国,二十五岁再回到美国,这漫长的二十四年之间,我从未见过我的亲生父亲。硬要我说我是美国人,我是不自在的,但是我拥有美国籍却又是事实,我的出生证明和美国护照上的名字叫做阿曼达。麦肯西,这中间的矛盾都源自我妈妈和爹地身上。
我和爹地这八年来的联系都是藉由珍妮阿姨的传递,我和他并没有真正的直接沟通过,学着理解我和爹地之间的相似点是和他相处了一阵子,从他的老朋友口中,才理解我个性中那一份我一直不了解部分,原来是源自爹地的基因。
我们都是外表看来光亮,遇见困难会内心退缩却又不肯认输的人,总之就是矛盾。
“我这样逃开,是不是很幼稚?我这样在乎外表,是不是很肤浅?”刚到美国不久,有一次我这样问爹地。
他沉思片刻才说:”曼蒂(阿曼达的小名),我在年轻的时候,觉得自己什么可以创造,可以是世界的中心,然而,现在看回去我的二十岁,我简直是一榻糊涂又自以为是,连珊妮受了委屈我都不自觉,还将困难和罪过怪在她不够理解事情,等她被我气跑了,放不下身段也没有勇气去争取你们,不敢承认我爱你们,就算她再婚后,还是不敢去台湾找你,那样的我不只是幼稚而已,也很肤浅,更是可恶。是的,如果二十年前有人这样问我,我可能会嚣张地说你的想法很肤浅,但是,我现在看人看事整个改变,人生走了这么多年,我才真正了解以自己的眼光去看别人才是幼稚肤浅。谁没犯错过,大声指责别人的人,是不是该设身处地想过,难道自己永远都是对的也从未犯错过吗?宝贝,我不会去评断你,你知道答案的,一个人有自我反省的领悟最重要。有一句话说的很好,这世界上出现过很多次的救世主,但是我们从未听到谁真正解救了谁,我们要救自己啊!”
喔,我的爹地在我们分开二十四年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