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谢崇直一声,把玉徽轸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玉徽轸抬起头,好似多年未眠,头竟感有千斤之重。她看向他,他却不再说话,只是眼神严肃,眉头微皱,浅浅的望着她。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四周杳无声音,静的出奇。他们仿佛可以听到彼此的心声一般。那种感觉,很熟悉,却又好像很陌生;很近,却又好似很遥远…他们对立而站,彼此相望,仿佛已认识千年之久。隐约中,玉徽轸听见一个熟悉的男声温柔地轻轻呼唤她的名字,却始终记不起说话人的名字,只听见一声声的“徽轸,徽轸,徽轸……”渐渐地,声音渐渐边缘,并逐渐消失,仿佛度过了千年般,其实却只是弹指一挥间……
仅是一个眨眼的瞬间,再次睁眼时,又回到了原先的竹林中。只是刚刚的幻境让玉徽轸一时失了神,竟向后仰去。幸亏应婉儿反应快扶住了她,才踉跄了几步后站稳了来。
“师父?”应婉儿担心地问。
玉徽轸扶着脑袋轻轻摇了摇头,抬头间眼神却与谢崇直相撞。他依旧是那副表情,只是仿佛眼中多了一分担忧。她把眼神移开不去看他,脑子中却在不停地回想刚刚的画面,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人的模样。明明离得很近,看得很清楚,怎么现在却丝毫想不起来?
她调整了气息,再次运功。挥指抬手间,声音又变幻了。延绵的琵琶、笛、琴等多种乐器合奏的净心之曲响起。与音律阁的净心之曲相比,这首曲子更多了几分自然清新,如同自然之乐在奏响。
应婉儿闭上了眼睛陶醉在音乐中,谢崇直依旧是那副形态,只是头向上望着结界顶处。只有玉徽轸,看似平静,心中却在不停地思考。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人会有这样高强的法力,竟可以在一瞬间将自己困入幻境,又无声无色地让幻境消失,自己却捕捉不到半点设境人的影子?而且,幻境中的那种感觉…好奇怪,很熟悉却又很陌生,似是将心底某一处的记忆唤醒了似的,却又无论如何记不起来,仿佛被封尘了一般。而且,那个人…那个声音…,还有,谢崇直的眼神…玉徽轸微皱着眉头飞快思考着,却整理不出半点头绪。对于那个奇怪的感觉,不知为何,她竟觉得无比欢喜沉醉,可她的意志却在提醒着她,这不是一个好征兆。
谢崇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一般,却什么也没做。只是他的眼神中,多出了意思难以捉摸的温柔。
清幽曲声,净人心弦。
作为音律阁执掌,代表着阴阳家音律部最高权威的玉徽轸,纵使现在自己心绪杂乱,却也知道当下不是思考的时候,必须克制自己心气平静。
她借助净心之曲的力量,又暗自运功调息,极力克制自己心绪平静下来。片刻后,她终于令气息恢复了些,放下一口气,也侧目聆听这净心之曲。
尽管她已极力克制,并暗中运功调息,但这一切的一切皆被旁边凝视结界上空的谢崇直清楚的知晓。
玉徽轸本以为隐藏得已经很好了,毕竟与她法力上下的人也不会轻易发觉,更何况是两名初学的弟子。尽管知谢崇直实力不可小觑,却仍认为可以掩盖。毕竟曾在阴阳家各执掌面前暗中运功尚无人发觉,他谢崇直再怎么说法力也不会高到超越阴阳家所有执掌吧?
可就连谢崇直自己也觉得奇怪的是,自己对玉徽轸有着非常强烈的感觉,尽管说不出也不知道那个感觉是什么、从何而来、又为何会存在,却可以较他人更容易地帮助他探查到她气息的变化。
一曲之后,声音逐渐停止。玉徽轸继而继续运功,先后又响起了土石翻滚、竹木萧瑟、火花迸进、金石碰击以及涓水长流之声。声音变化,始终无一人作声,只有玉徽轸暗中运动,应婉儿随声音变幻而体会不同时的表情变化以及谢崇直始终凝视结界上方而不动声色。
最后一曲琵琶声响起时,玉徽轸终于又开了口。
“音律,有五音及五声。五音分为唇舌齿鼻喉,五声分为宫商角徵羽。所谓宫为土声,与四方、四时相应;角为木声,居东方,时序为春;徵为火声,居南方,时序为夏;商为金声,居西方,时序为秋;羽为水声,居北方,时序为冬。方才你们所听到的正是土木火金水声。作何感想?”玉徽轸望着他们,深邃的眸子中看不出丝毫情感的流通变化。
谢崇直终于低下头也望向玉徽轸,只是她仿佛是故意似得不去触碰他的目光。
“嗯…水声很好听,挺喜欢的,木声也还好。就是金声和火声有点吵,土声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应婉儿背着手,微抬着下巴,似是在回忆方才所听之声。
玉徽轸点点头,把头转向谢崇直,目光却依旧未与他的目光相撞。
“皆为自然之音,无谓喜怒。”他只是淡淡地说。
应婉儿奇怪地望着他,玉徽轸却是若有所思。越来越对眼前这个人好奇了,却又多了一些防备。
有这等悟性,竟可一语道出关键之所在,法术上的功力本就不低了,在音律上也必是有所研究的。尽管他在音律上的修为还远不及自己,但与同入的新弟子甚至是已入了一、两年的弟子相比都远在他们之上。有些尽管是修习了一两年的弟子,也无法如他一般立即掌握自然之音的关键。在音律上尚是如此,想必其他部的法术也皆由些许研究吧?更不用说他专修的法术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先前他即极力掩盖自己的功学,为何现今又毫不掩饰地表现出自己在音律上的修为?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啊。
玉徽轸心下想着,这是她十七年来第一次对一个人这样感兴趣。纵使她也知道须小心提防,心下却又忍不住好奇地想去一探他身后到底有什么秘密。
玉徽轸的眼中再次闪过悄无声息的一道光,面纱后的嘴角不经意间向上微翘了一瞬,眼中的若有所思在那道光闪过后出现的是赞赏、警惕以及好奇混杂在一起的奇怪感觉。下一瞬,一切又归于平静。只是,她的心仍在不停地运动变幻。
玉徽轸将手轻轻向上抬起,运动、翻转,结界又化作一道光慢慢变浅、变小,最终又消失在了玉徽轸的手心中。
她们仍站在最初的那个位置,仍然是若隐若无的音律阁乐曲,仍然是此起彼伏的瑟瑟风刮竹声迭起。
“方才所鸣之声皆为自然之声,无人参杂,自然也无所谓喜怒。谢崇直说的很对。”玉徽轸一边轻轻向前走着,一边轻描淡写地说。
应婉儿圆着眼睛看了一眼旁边的谢崇直,谢崇直却是一直望着玉徽轸的背影。应婉儿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奇怪地偏了一下脑袋。
“除自然之音,平日间我们所听,如方才的净心之曲,皆为人创。而人作的音乐有声乐与器乐之分。”玉徽轸停下脚步,转过身去面对着他们,“你们入阁前想必对音律也有所研习,但仍需从最基本的学起,才可确保日后修习顺利。可知今日为何要引你们入这林中?”玉徽轸依旧直视着远方,冰冷的眸子中只有远处的几只竹木。
应婉儿不敢直视玉徽轸,微低着头摇了摇。谢崇直微皱了眉头,眼睛微垂着,似也在沉思。
“这是与世隔绝、聚天地灵气之处,”玉徽轸望向竹木高处,将手覆上身边一棵高壮的竹木,“尽管处于楼台之中,却将音律阁与外界分离,不受外界侵污,成为清净、除杂之地。”玉徽轸又转向他们,“你们日后可常来此处,读书、奏乐、漫步,什么都可以。多用心聆听,体会,日久方明。”
玉徽轸从袖中取出两片竹片分别递与他们,“你们一会去阁内的藏书房找出上面所写的书目,一月内背完。书中疑问皆可提出。此外,琴瑟室有乐谱及各类琴瑟,你们可据乐谱练习。其他的琴瑟不强求,但琵琶、古琴及笛必须学会演奏。先学会基本的,再专修一门,会容易许多。这一个月内你们可自由修习,无要事不必报备。每日会有弟子送食,不过,若想出阁也可,只须禁夜前回阁即可。还有什么不明之处?”玉徽轸交代完所有事情,淡淡地望着他们。
应婉儿连忙摆手摇头,谢崇直也微微摇头示意。
“那就去吃饭吧。”一直冷淡严肃的玉徽轸突然语气变得轻松,甚至还带着点少女的顽皮,面纱后的嘴角还不自觉得微微翘着。不仅应婉儿有些惊讶地望着她,谢崇直眼中也透露着难掩的奇怪,就连玉徽轸自己也感到奇怪。却又只是一个瞬间,万物又恢复了原样。玉徽轸依旧直视前方,面若冰霜地转身离开,走出了竹林,背影逐渐消失在迷蒙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