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一声仿佛从远古世代传来的,浑厚的青铜钟鸣沸,在黑秦的朝堂上肃然持续了半刻钟。
王位座上,秦昭襄王脸上冒着乌气,待钟声稍停过后他猛然瞪大了瞳孔,口中连“啧”数声,突然抬手怒拍身前的几案,响声把座下的文臣武将吓得连连缩脖子。
“范相国,这是怎么回事,赵国求和了如此之久,竟还不把和地交出来,他赵国眼中还有没有本王的存在?”
范睢暗叫了不好,他实在没有想到赵国会如此无赖,但在秦王面前肯定不可说得如此直白,于是脑筋一转,把几个月前的一件曾闹得风风火火的事儿抬了出来说道:“大王请息怒,大王不妨谨听老夫一言。”
秦昭襄王蹙紧的眉心稍稍松了一丝,闷气道:“说吧。”
范睢呼了一口气,吞了一啖唾沫道:“大王也是知道三个月前,赵、燕那摊事的。”
秦昭襄王敛口用鼻音“嗯”了一声。
范睢接着道:“在那一次燕武成王可是赔得不轻,赵国的宝库因而壮实,难免会滋出一些叛逆的思想,这个亦是在所难免的。”
“相国说得有理。”秦昭襄王说完这个有头没尾的话忽然就闭上了嘴,弄得殿中的臣子都不敢大力喘气。
秦宫正殿采光有点不好,就算外面阳光普照殿中也是幽幽的显墨色,又或许是秦国尚黑的原因,特意设计成这样。
正殿中还沉淫在黑忡忡的气氛当中,没有一人要说话的,只是有时透过细小的窗口缝中吹入些宛如刀切一样的冷风,散道耳边发出了一些令人发麻打冷的刺骨刮磨声,让人可以把冷战打到毛发尖上。
席间范睢时常窥望着原本应有白起跪坐的位置,现在却空空如也,听说白起将军抱恙在身,息于家中,不能上朝,范睢犹豫再三才狠下心来,紧闭了一下眼,随即梳开,奏道:“大王,微臣有议。”
“范爱卿准奏。”秦昭襄王眼前忽然一亮,似乎一直都在等范睢说话。
“微臣以为……赵国需要一点儿教训。”
此话一出武将们均是议论纷纷,而文臣们却低下了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范相国,本夫没有听错吧,你现在可是提议要攻打赵国?也就是你之前的提议是错误的?”说话的一名五大夫——姓王名陵,之前提议继续攻伐赵国的意见他也是占有一份的,当时在朝堂上却被范睢反驳成功,接受了赵国的求和,虽然对他自身的利益来说影响不大,但还是恼狠范睢的。然而从现在的情况看来,范睢似乎把这事儿敲砸了,弄得大王也是生气了,这个时候他不过是想落井下石一翻而已。
范睢瞥了王陵一眼,面不改色地继续道:“大王,微臣承认在这件事上微臣是一时糊涂,错看了赵国,微臣应当接受惩罚。”范睢刚说完便生来一股后怕之风,他深知秦国的刑法经商鞅改革后是相当残酷的,虽然现在比上之前轻了不少,但对他这个年过半百的人来说,是足够喝一呛的。
范睢这样一承认错误,倒是令王五大夫王陵没话可说了,不仅如此,就连一帮在范睢身后的文臣们听到此话,也为范睢而心寒。
突然原本乌气煞脸的秦昭襄王颜面大笑,把乌气一笑而空,双手叉着腰,四周环视了一周,好像很久都没有这样舒通过一样,笑怒无常的,真把座下一些胆小臣子惊得心头都抖出来了。
他道:“好,很好,非常好。”
秦昭襄王连道了三个好,弄得众人面面相觑。
接着他又道:“范爱卿你没有错,错就错在老天爷。”他手指头顶然后放下,“天要赵亡,赵不能不亡,不能不亡。”秦昭襄王压根就没有提惩罚的事,反而转弯抹角地说上天有错,这般大家也就心知肚明了其实秦昭襄王不想惩罚范睢,反正场上也没人敢说不的,敢说的那个都在家躺着咯。
“谢大王。”范睢感激地伏地低言。
王陵别头轻哼了一鼻子。
“那么。”秦昭襄王闭着眼,“既然白爱卿抱恙在家,此次的带军将领就由王爱卿担任了。”
“微臣领命。”王陵双手抱拳。
秦昭襄王缓缓站起身来,敛着裤脚,除除走到王陵身前,用手握住王陵的抱拳一脸寄托地道:“王爱卿,此次就靠你了,如有什么需要定要同本王说,本王定当有求必应,但王爱卿你也不可勉强行之,要量力而为啊,我秦要想在中原立足此战尤其重要啊。”
王陵被他说得甚为感动,鼻子一酸差点就把眼中的泪水给溢了出来,哽咽道:“大王,我王陵定当誓死谨记。”
范睢望着那一对君臣,眼中闪出了一道不为人知的火花。
“白爱卿,你身子好点了没?”秦昭襄王拿着一个玉制的碗递给了白起,碗中装着刚煎好的药。
白起见状想从床上爬起身,但在一旁的王陵立马就把白起阻止住,然后慢慢扶着他坐在床上,口中埋怨:“你又在胡闹了,大王给你药呢,还不快接。”
白起称善后感激地接过秦昭襄王递过来的药,虚弱地道:“大王……白起何德何能让您尊驾如此呐。”
秦昭襄王笑颜道:“白爱卿快快把药喝下,凉了可就没药效了。”
白起顿时觉得万缕思丝缠绵脑海,扎得一点儿空隙也没有,弄得白起没有没有的思考问题的余地,一脸茫然地端起了药胡乱地往喉咙中倒去,一个不慎呛了一口苦涩的劫,差点就把落到了喉咙里的药吐了出来,但白起还是忍着反嗝的痛苦把口中的残渣都咽了回去。
房内的秦昭襄王与王陵均是被吓了一跳,齐问:“怎么了,你没事吧?”
白起并没有立刻回答他们的问题,先是把玉碗中的黑棕色的药水连喝带吞的饮完后,用衣袖往腮上擦了一把,哈了一口气才道:“没,多谢费心了。”白起再看了两人一眼说道:“不知大王和五大夫还有何事呢?不妨直说。”
两人对视了一下,秦昭襄王微笑了一下温颜道:“白爱卿,本王此次前来除了探望你之外,确是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的,并且需要听听你的看法。”
“哦?大王请说。”
“是这样的,本王决意在这近期内便兵指赵国,拜王陵将军为帅,”秦昭襄王摊手指向王陵,“遗憾的是白爱卿现在抱恙在身不能亲临执军,不然……”
“大王您说要兵指赵国?”白起疑惑问道。
“嗯……”
“为什么?”
“那是因为——”秦昭襄王正欲接下去说,却被王陵抢道:“因为赵国不肯给求和之地,所以大王才……”说道这儿王陵方知失礼,随即鸦声起来。
“嗯,就是这样的。”秦昭襄王也没有怪他的意思,把这茬自然地翻了过去。
“不!不行……大王,现在不是好时机啊,此刻赵国势头正猛,此战万万不能开呐——”
“白爱卿,你真的这样认为吗?”秦昭襄王脸上稍稍露出了不满的气息。
“是的,依末将之见……”
“白爱卿,本王问你,若你被别人硬生生扫了一巴掌,你能当没事发生过吗?”秦昭襄王眼中逼出了一丝怒意。
白起微微张开了口,欲说难断,只是在不停地呼气吸气,突然闭了眼,仿佛很激动地想着一些事情。
王陵观望俩人,气氛有点焦虑,怔了一下,细声道:“大王,末将想白起将军现在也是累的了,不如我们先离开,让白起将军再好好休息吧,您说怎样?”
“也对,白爱卿是需要休息一下的,那么寡人便告辞了,白爱卿你可安心休息了,其他事情还有其他的爱卿费心就行,你就不必多牵挂了。”
“大王……多谢大王。”白起稍稍抬了下眼皮,随即又塌了回去。
“王爱卿,走吧。”
“是。”
二人走出了府邸门口,秦昭襄王踏上了驷车的台板,突然转身向王陵道:“一会你去通知范相国前来御书房,你也一起过来,本王有话要说。”
“诺!”
马车扑噜扑噜地响,踩在干黄的泥土上扬尘而去。
中午阴风习习,太阳羞答答地躲在淡淡粉红色的彩云身后,彩云慢慢变暗,粉红色变成暗红暗紫的,貌似天要下雨了。
突然天上劈下一道银亮的闪雷,从云间传出轰隆隆的滚响,这道雷仿佛只是天在放了一个小小的屁而已,接着沙的一声倾盆大雨,在豆大的雨间穿插着一把把发光曲折状的电刀,时有时无的雷响洒片了人间,天底下人们纷纷关门睹窗,收衣纳什,然后躲在家中或许睡觉或是聊天,一些顽皮好奇的孩童时常都会把关好的门窗开那么一条细细的缝,然后顶着黑白分明的小眼睛兴致地瞄着外头的景象,真好看!
噼里啪啦的雨滴声繁杂却有节奏地奏乐烁响,宫中御书房的那座高阔的木门和几线精致的窗口皆是旁无若物地开膛着,任由那些雨响风鸣随意闯入,嗡嗡的曲调在昏暗的房里放肆荡漾……
房内三位穿着暗色调衣裳的大男人有椅凳却不坐,谈话间不断地在书桌前徘徊,仿佛飞在窝外的蜜蜂似的。静静地谈话有了结论,秦昭襄王唧吧一下后总结道:“如此算来,楚国便彰显重要了。”
“没错,齐燕相缠,韩魏无力,唯独留下一只懒熊蛮楚罢。”范睢徐徐而道。
“话虽如此,但末将以为韩魏虽无力但可不能不防,在阴沟中翻船也是常有的事。”五大夫王陵仿佛指桑骂槐,使得范睢心中对他的芥蒂越来越深。
范睢阴森地瞟了他一眼,然后对秦昭襄王道:“大王只要我军沿直线破赵,深入赵腹,如此一来量他韩魏如何不甘,也是没胆量援救一个贫灭的赵而得罪我秦的。”
秦昭襄王点头道:“善。”
“我军发挥得如何就要靠五大夫了。”
“我自然是会倾力的。”王陵郁闷地道。
“那么接下来就要和蛮楚道清关系了,最好的办法便是……”
“是什么?”秦昭襄王渴望地道。
范睢对着他拱手作揖道:“是结盟呐,大王。”
秦昭襄王双手叉腰,意气风范:“如此一来便按相国大人的计划去办就好了。”
“谢大王,大王,出使结盟的使者最好先于五大夫出发,如此便可以探探蛮楚的口气了。另外使者得带上足够的财宝借机诱利楚王,这样的话,再加上我国如巨人般的实力为基,楚……必定结盟。”
秦昭襄王又是连喊了三声好,雄厚嘹亮,硬生生地把房外的声音压倒过去。
范睢偷偷看了秦昭襄王与王陵一眼,嘴角溢出满意的笑纹。
大雨来得匆匆去亦匆匆,却在满座咸阳城洒下了浓郁的雨臊味。